
公元前403年,周天子的诏书送到魏国时,魏文侯魏斯正在院子里跟一个老夫子学弹琴。诏书里写得明白:封魏斯为诸侯,魏国正式从晋国分出来,成了周天子认证的“正经国家”。
魏文侯放下琴,拿着诏书看了三遍,没笑,反而皱起眉头。旁边的家臣都劝:“主公,这是天大的好事啊!咱们魏家熬了这么多年,终于成了诸侯,您该高兴才是。”
魏文侯摇摇头:“高兴什么?你看看咱们的地盘,西边是秦国,虎视眈眈想抢河西之地;东边是齐国,老想着吞咱们的东阿;南边是楚国,动不动就派兵来挠边;北边还有中山国,跟咱们算旧账。就这么个四战之地,没本事的人守不住,没本事的臣帮不了,光有个‘诸侯’的名分,顶个屁用?”
这话没说错。三家分晋时,魏国分的地盘不算最好,赵家占了晋阳那块肥地,韩家卡在中原要道,就魏国夹在中间,强敌环伺。魏文侯心里清楚:要想在这乱世里活下去,还得活得好,靠的不是地盘大小,是得有真本事的人。
从那天起,魏文侯就开始“找人才”。他不搞那些虚的,不看家世,不看名声,只要你有能耐,哪怕是个种地的、杀猪的,他都愿意请。而且他找人才的方式,跟别的诸侯不一样,别人是派人去“招”,他是自己去“找”,有时候甚至跟个普通百姓似的,蹲在人家门口等。
第一个被他“蹲”到的,是卜子夏。
卜子夏是孔子的学生,论名气,在当时的读书人里能排进前三。孔子死后,卜子夏就回了老家卫国,开了个学堂教学生。魏文侯听说后,立马带着礼物去卫国,想请卜子夏来魏国当“国师”。
第一次去,卜子夏没见他,不是摆架子,是觉得魏文侯是诸侯,自己是个教书先生,怕凑不到一块儿。魏文侯没生气,第二天换了身普通衣服,不带随从,就带着两斤肉、一坛酒,又去了卜子夏的学堂。
那天卜子夏正在给学生讲《诗经》,魏文侯就站在教室外面听,一站就是半天。下课了,卜子夏看见他,吓了一跳:“诸侯怎么站在这儿?”
魏文侯笑着说:“先生讲得好,我听得入了迷,忘了时间。我来不是逼先生做事,是想跟先生学东西,魏国刚立国,百姓不懂礼仪,官员不懂治国,我想请先生去魏国,帮我把风气带起来。”
卜子夏还是犹豫:“我都老了,走不动路,也管不了事。”
魏文侯说:“不用先生管事,您就去魏国开个学堂,教学生就行。我给您盖最好的房子,配最好的仆人,学生的学费我来出,您只要把本事教给他们,就是帮我魏国了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,卜子夏没法拒绝了。他跟着魏文侯去了魏国,魏文侯真给他盖了座“西河学堂”,还经常自己去听课,有时候学生们看见诸侯坐在下面记笔记,都觉得新鲜。
卜子夏的学堂一办起来,天下的读书人都往魏国跑,连孔子的另一个学生曾参的弟子,都来魏国求学。魏国的文风一下子就起来了,以前老百姓见面只会说“今天收成怎么样”,后来慢慢会说“礼义廉耻”,官员处理事情也开始讲规矩,不再像以前那样靠拳头说话。
但魏文侯知道,光有读书人不够,打仗还得靠能打的将军,治国还得靠会办事的大臣。所以他又找了第二个人:田子方。
田子方也是个读书人,但跟卜子夏不一样,他不爱讲书本里的大道理,爱讲“实在话”。有次魏文侯请他喝酒,席间让乐师弹曲子。魏文侯听得入迷,忍不住说:“这曲子弹得好啊!左边的音调稍微高了点,右边的琴弦有点松。”
田子方听完,突然笑了。魏文侯问:“先生笑什么?”
田子方说:“我笑主公您管得太宽了。您是诸侯,该管的是官员有没有好好办事,百姓有没有饭吃,士兵有没有兵器;至于乐师弹得好不好,那是乐师的事,您要是天天琢磨这个,就没心思管国家大事了。”
这话有点冲,旁边的大臣都吓得不敢说话。没想到魏文侯赶紧站起来,给田子方作揖:“先生说得对!我错了,以后再也不犯这种错了。”
还有一次,魏文侯的儿子公子击出门,碰见田子方坐着马车过来。公子击赶紧让自己的马车躲到路边,还下车给田子方行礼。可田子方坐着不动,连个招呼都没打。
公子击有点生气,拦住田子方的马车问:“先生,是富贵的人该骄傲,还是贫贱的人该骄傲?”
田子方说:“当然是贫贱的人该骄傲。富贵的人怎么敢骄傲?国君骄傲就会失国,大夫骄傲就会失家;贫贱的人呢?要是觉得国君不好,换个国家就行,要是觉得大夫不好,换个主人就行,反正穷得就剩一条命,怕什么?”
公子击被说得脸通红,回去跟魏文侯告状。魏文侯听完,不仅没骂田子方,还笑着说:“你该谢谢先生。他这是在教你,不管身份多高,都不能看不起人,尤其是有本事的人。”
后来魏文侯让田子方当“上卿”,管官员的考核。田子方也不含糊,把那些只会拍马屁、不会办事的官员全撤了,提拔了一堆出身普通但有本事的人。魏国的官风,一下子也正了。
但真正让魏国“硬起来”的,是魏文侯用对了两个武将——吴起和乐羊。
先说说吴起。这人的名声,在当时有点“臭”。他是卫国人,早年家里挺有钱,为了求官,把家产全花光了,结果官没当上,还被街坊邻居笑话。吴起气不过,拿刀杀了三十多个笑话他的人,然后逃到鲁国,拜在曾参门下读书。
后来齐国打鲁国,鲁国君想让吴起当将军,可又怕他不忠心——因为吴起的老婆是齐国人。吴起听说后,直接回家把老婆杀了,提着老婆的头去见鲁国君,说:“我跟齐国没瓜葛了,您放心用我。”
鲁国君吓得够呛,虽然用了吴起,打退了齐国,但打完仗就把他赶走了,觉得这人太狠,不敢用。吴起没办法,听说魏文侯求贤若渴,就跑到了魏国。
魏文侯听说吴起来了,赶紧找大臣翟璜商量:“吴起这人本事大,但名声不好,杀过老婆,又背叛过鲁国,我能用他吗?”
翟璜说:“主公要的是能打胜仗的将军,不是要道德模范。吴起要是能帮魏国守住河西,杀过老婆又怎么样?”
魏文侯觉得有道理,就召见吴起。见面后,吴起没说客套话,直接问:“主公是想守着魏国过日子,还是想称霸天下?”
魏文侯说:“当然想称霸天下。”
吴起说:“想称霸天下,就得先守住西边的河西之地,秦国天天想抢这块地,只要守住河西,秦国就不敢东进,咱们才能再打东边的齐国、南边的楚国。我要是当将军,保证五年内把河西全拿下来,让秦国不敢过黄河。”
魏文侯当场拍板:“好!我让你当大将军,统管魏国西边的兵马,要兵给兵,要粮给粮,没人敢管你。”
吴起没吹牛。他当将军后,第一件事就是“治军”,他跟士兵吃一样的饭,睡一样的帐篷,行军的时候自己背行李,不骑马。有个士兵腿上长了毒疮,流脓流血,吴起直接跪下来,用嘴把脓吸出来。
士兵的母亲听说后,当场就哭了。有人问:“将军对你儿子这么好,你该高兴才是,怎么哭了?”
老母亲说:“当年他爹就是跟着吴将军打仗,吴将军也给他吸过脓,结果他爹打仗的时候拼命往前冲,死在战场上了。现在吴将军又给我儿子吸脓,我儿子肯定也得死在战场上,我能不哭吗?”
就靠这股“跟士兵同甘共苦”的劲儿,吴起手下的士兵打仗都不要命。公元前409年,吴起带着五万士兵去打河西,秦国派了十万大军来守。结果吴起的士兵跟饿狼似的,冲上去就砍,秦国的十万大军被杀得大败,丢了河西的五座城。
接下来的三年,吴起又接连出兵,把河西之地全占了,还在那里修了个“西河郡”,自己当郡守。秦国被堵在黄河西边,十几年不敢往东迈一步。魏文侯每次跟诸侯喝酒,一提到吴起,就忍不住炫耀:“我有吴起,就像齐桓公有管仲,晋文公有权臣,谁也别想欺负我魏国。”
但吴起再能打,也只能管西边。魏国北边还有个中山国,跟魏国是“世仇”,当年智伯打赵家的时候,中山国趁火打劫,抢了魏国不少地。魏文侯想灭中山国,可派谁去当将军呢?
这时候,大臣翟璜推荐了一个人:乐羊。
乐羊的情况比吴起还复杂,他本来是中山国人,后来因为跟中山国君吵架,才逃到魏国。而且他的儿子乐舒,还在中山国当大夫。大臣们一听翟璜推荐乐羊,都反对:“乐羊是中山人,儿子还在中山当官,让他去打中山国,他要是投降了怎么办?”
翟璜说:“乐羊要是想投降,早就回去了,不会在魏国待这么久。主公要是信他,他肯定能打赢;要是不信他,就算派别人去,也打不赢。”
魏文侯又犹豫了,他找乐羊来问话:“我想让你去打中山国,可你儿子在中山当官,你能下手吗?”
乐羊说:“主公给我兵权,是让我为魏国打仗,不是让我顾私情。我儿子要是敢帮中山国打魏国,我第一个杀他。”
魏文侯还是有点不放心,就派乐羊带着三万兵马去打中山国,同时派了个叫西门豹的人当监军,不是监视乐羊,是帮他管粮草,顺便看看乐羊的表现。
乐羊的大军到了中山国城下,中山国君果然把乐舒绑到城楼上,威胁乐羊:“你再不退兵,我就把你儿子杀了!”
乐羊停下攻城,对城楼上喊:“我是魏国的将军,只知道打仗,不知道有儿子。你要是敢杀他,我攻破城后,定要屠了你中山国!”
中山国君气坏了,真把乐舒杀了,还煮成了肉羹,派人送到乐羊的军营里,想恶心乐羊,让他军心大乱。
乐羊收到肉羹后,当着使者的面,舀了一碗喝了下去,然后对使者说:“回去告诉你家国君,等我破了城,连他也一起煮了!”
使者回去一说,中山国君吓得腿都软了。可乐羊接下来的举动,却让魏国的大臣们炸了锅,他喝完肉羹后,就下令停止攻城,天天在军营里喝酒,一停就是三个月。
消息传到魏国,大臣们纷纷上书:“乐羊肯定是怕了,不敢攻城了,主公赶紧把他换回来吧!”
魏文侯没说话,只是让人给乐羊送了些好酒好肉,还捎了句话:“将军慢慢打,粮草我给你供着,不用急。”
又过了一个月,乐羊突然下令攻城。中山国的士兵本来就怕乐羊,又等了这么久,早就没了士气,没几天城就被攻破了。中山国君想逃,被乐羊追上杀了,中山国就这么灭了。
乐羊带着大军回到魏国,魏文侯亲自到城外迎接。庆功宴上,乐羊刚想表功,魏文侯让人抬来一个箱子,打开一看,里面全是大臣们弹劾乐羊的奏折。
乐羊这才明白,自己在中山国城外停兵的三个月里,国内有多少人想害他。他赶紧跪在地上,对魏文侯说:“中山国能灭,不是我的功劳,是主公的功劳。要是主公不信我,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,也没用。”
魏文侯扶起他,笑着说:“我知道你能打,但我也得让大臣们知道,我信你。以后你就帮我管北边的地盘,没人敢再对你说三道四。”
其实乐羊当初停兵三个月,不是怕了,是在等中山国的民心。他知道中山国的百姓不想打仗,只要围得久了,百姓就会反过来劝国君投降,这样打下来的城,才能守住。魏文侯早就看出来了,所以才一直支持他。
除了卜子夏、田子方、吴起、乐羊,魏文侯还重用了一个人——西门豹。
西门豹被派去当邺县的县令。邺县这地方,挨着漳河,本来是块好地,可老百姓却越来越穷。西门豹到了之后,才发现是当地的巫婆和官吏搞鬼,他们说漳河有“河伯”,每年要娶个年轻姑娘,不然就发大水。每年到了时候,巫婆就带着官吏去抢老百姓的女儿,扔到河里,还趁机搜刮钱财,老百姓要么逃荒,要么变穷。
西门豹没当场发作,等到河伯娶亲那天,他也去了。巫婆刚要把一个姑娘往河里扔,西门豹说:“这姑娘长得不好看,河伯肯定不满意。麻烦巫婆去跟河伯说一声,让我们再找个好看的,后天送过去。”
说完,就让士兵把巫婆扔到了河里。等了一会儿,西门豹又说:“巫婆怎么还不回来?让她的徒弟去催催。”又把三个徒弟扔到了河里。接着,他又让几个搜刮钱财最多的官吏下河“催问”,官吏们吓得跪地求饶,说再也不敢搞河伯娶亲了。
西门豹没杀他们,而是下令:“漳河每年发大水,不是因为河伯,是因为堤坝没修好。从今天起,咱们修十二条水渠,把漳河的水引到田里,既能防洪水,又能浇地。”
老百姓听了都高兴,跟着西门豹一起修水渠。水渠修好后,邺县的庄稼年年丰收,老百姓不仅不穷了,还成了魏国最富裕的地方之一。后来魏国打仗,邺县每次都能拿出最多的粮食和士兵,成了魏国的“粮仓”。
就这么着,魏文侯用了卜子夏搞教育,田子方管官员,吴起守西边,乐羊灭中山,西门豹治邺县,魏国一下子就强了起来。公元前396年,魏文侯去世的时候,魏国已经成了诸侯里的“大哥”,西边把秦国堵在黄河以西,东边打败了齐国,南边逼得楚国不敢北进,北边灭了中山国,连周天子都得看魏国的脸色。
有人说,魏文侯的运气好,刚好碰到了这么多有本事的人。可其实不是运气,卜子夏在卫国教书时,别的诸侯也请过他,可只有魏文侯愿意蹲在教室外面听课;吴起在鲁国没人敢用,只有魏文侯敢给他兵权;乐羊因为儿子在中山国,大臣们都反对用他,只有魏文侯敢相信他。
魏文侯自己说过一句话:“用人才就像种庄稼,你得给它浇水、施肥,它才能长好;你要是光想着收获,不给它养分,它怎么能结粮食?”他给卜子夏盖学堂,给吴起兵权,给乐羊信任,给西门豹支持,其实就是在“浇水施肥”。
后来的战国诸侯,都学着魏文侯的样子找人才,秦孝公找商鞅,齐威王找孙膑,燕昭王找乐毅,都是从魏文侯“用贤”学来的。可以说,魏文侯不光把魏国带成了霸主,还开了战国“重人才”的风气。
魏文侯去世后,他的儿子魏武侯继位。有次魏武侯跟吴起坐船,顺着黄河往下走,看着两岸的高山,忍不住说:“这山河多险啊!有了这山河,魏国就能永远强盛。”
吴起摇摇头,说:“主公错了。魏国能强盛,不是因为山河险,而是因为主公的父亲魏文侯用对了人。要是国君不用贤才,就算有再险的山河,老百姓也会背叛你,到时候山河再险也没用。”
有时候想想,魏文侯的“人才经”其实很简单:你信别人,别人就给你卖命;你敬别人,别人就给你办事。可惜后来的很多国君,都忘了这个道理,他们要么觉得自己最厉害,不用靠别人;要么疑神疑鬼,怕别人抢自己的权,最后把人才都逼走了,自己的国家也跟着完蛋。
历史就是这么有意思:一个国君要是会用贤,就算地盘小、底子薄,也能当霸主;要是不会用贤,就算地盘再大、兵力再强,也早晚得亡国。
魏文侯用贤:战国第一霸主的“人才经”:等您坐沙发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