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京银座的设计工作室里,原研哉把壁挂式 CD 机的木质模型推到无印良品甲方面前。对方指尖划过平整的机身,指腹在唯一的金属出碟口停顿,眉头拧成结。“就这?” 甲方拿起模型翻来覆去看,“没有显示屏,没有彩色指示灯,连播放键都藏在侧面,用户怎么知道机器在不在工作?”
原研哉没急着解释。他走到墙边,把模型挂在白墙上 —— 像一块嵌在墙面的木片,没有任何多余凸起。按下隐藏的电源键,碟片带着轻微的 “咔嗒” 声缓缓滑出,试音碟里的爵士乐从细密的金属网罩里漫出来,落在工作室的地板上。后来,这个被甲方吐槽 “像块没完工的木板” 的设计,成了无印良品的标志性单品。全球无数家庭把它挂在客厅、卧室的墙上,有人甚至不插电,单把它当装饰画。没人再纠结没有显示屏,因为伸手触摸出碟口的瞬间,比看数字更有温度。
2001 年美国加州苹果总部的会议室,乔布斯把一张画着圆形的白纸拍在桌上。纸上只有一个粗线条画的转盘,周围没有任何按键。“iPod 就要这样。” 他指着白纸,对面的工程师和市场部负责人面面相觑。有人小声说:“用户需要快进键、后退键、暂停键,至少得有个开关机键吧?” 乔布斯俯身把白纸凑到对方眼前,笔尖戳着转盘中心:“转盘转一圈就是选歌,按下去就是暂停,为什么要多画几个键?”
最初的 iPod 原型机是块白色的塑料板。工程师偷偷在侧面加了个小小的电源键,乔布斯看到后直接把原型机扔回工作台。“拆了。” 他盯着工程师的眼睛,“用户拿到手里,应该觉得这东西天生就该这样,不是被人硬塞了一堆按钮。” 最终量产的 iPod,机身只有一个转盘和顶部的菜单键。上市第一天,苹果门店外排起长队。有人拆开包装,指尖第一次在转盘上滑动时,突然笑出声 —— 原来选歌可以这么简单。后来这款 “连开关机键都舍不得多放” 的播放器,卖了超过 3 亿台,把 MP3 行业从 “按键越多越高端” 的怪圈里拽了出来。
1985 年宜家瑞典总部的样品间,设计师刚把拉克边桌的样品摆好,甲方就拎着桌腿晃了晃。桦木胶合板做的桌面薄得能看到木纹的肌理,桌腿是四根细细的金属杆,组装起来轻得能单手拎走。“这桌子能放东西吗?” 甲方往桌面上放了本厚厚的词典,桌面微微下沉。“你看,稍微重点的东西就弯了。” 甲方把词典挪开,指尖按在桌面边缘,“没有雕花,没有抽屉,连桌腿和桌面的连接处都没做装饰,消费者会觉得这是半成品。”
设计师没反驳。他把四个拉克边桌叠在一起,像一摞薄饼,刚好能塞进宜家的扁平纸箱。“一个纸箱能装十二个。” 他又把叠在一起的桌子分开,一个当茶几,一个垫在沙发边放杂志,一个摆在书架旁当边几,“用户买回家,想怎么用就怎么用。” 后来这款被甲方担心 “卖不出去” 的边桌,成了宜家的 “常青树”。全球销量超过 3000 万张,有人用它当宠物的小餐桌,有人在上面叠放绘本当儿童书架,还有留学生把它塞进行李箱带出国 —— 它轻到不占行李额,却能撑起在外漂泊时的小日子。没人再嫌它单薄,因为它的简单,刚好装下不同人的生活。
1956 年德国博朗的工厂车间,迪特・拉姆斯把全白色的 SK4 收音机样品放在生产线旁。金属外壳的收音机在当时是主流,银灰色的机身、凸起的旋钮、带着网格纹路的喇叭罩,才算 “专业”。甲方围着白色的 SK4 转了两圈,伸手敲了敲塑料外壳:“这是玩具吗?” 他拿起旁边的金属收音机对比,“你看这个重量,这个质感,用户一拿就知道是好东西。你这个白色塑料的,看着像小孩过家家的。”
拉姆斯蹲下来,用布擦了擦 SK4 的外壳。白色的机身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,喇叭罩是一块平整的玻璃,旋钮被藏在机身侧面,只有必要的刻度标识。“好的设计是尽可能少的设计。” 他指着 SK4,“收音机的核心是听声音,不是看外壳有多沉。” 最初 SK4 上市时,经销商都不愿意进货,觉得 “白色太扎眼,不符合市场习惯”。直到有个柏林的家具店老板,把 SK4 放在橡木书架上 —— 白色机身和木色书架搭在一起,不像电器,像一件家具。消息慢慢传开,越来越多人把 SK4 买回家,不是为了听收音机,是为了让它待在客厅里。后来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把它收为藏品,现在看当时的老照片,那些摆着 SK4 的客厅,没有因为时间变得过时,反而比同期堆满复杂装饰的房间,更显干净利落。
2012 年日本大阪的厨具工厂,设计师把纯圆柱形的年轮蛋糕模具放在甲方面前。模具内壁光滑得能映出人影,没有任何花纹,连常见的防粘涂层都没涂。甲方拿着模具对着光看,“没有花纹,蛋糕烤出来就是光秃秃的圆柱,甜品店怎么卖?” 他从抽屉里拿出传统模具,内壁刻着螺旋纹、花瓣纹,“你看这些花纹,烤出来的蛋糕切面多好看,消费者愿意为颜值买单。”
设计师没说话。他当着甲方的面,把调好的蛋糕糊倒进模具。烤箱温度升到 180 度,模具在里面旋转,蛋糕糊沿着内壁均匀受热。出炉时,他用竹签轻轻一挑,完整的圆柱形蛋糕滑出来,没有任何粘连。切下一块,断面的年轮纹路清晰得像真的树木年轮,没有被花纹打断。“花纹会挡住年轮的纹路。” 设计师把蛋糕递过去,“消费者吃的是蛋糕的口感,不是模具的花纹。” 最初这个 “光秃秃” 的模具,只有两家小甜品店愿意试。直到有个东京的甜品师,把烤好的圆柱蛋糕简单撒上糖粉,拍了张照片发在社交平台。照片里没有复杂的装饰,只有蛋糕本身的纹路和淡淡的奶黄色,却被无数人转发。后来这个模具成了日本甜品店的 “标配”,甚至带动了 “朴素蛋糕” 的潮流。有人在网上晒自己用这个模具烤的蛋糕,说 “第一次看到蛋糕最本真的样子,比带花纹的更让人想吃”。
这些征服世界的极简设计,最初都带着 “不被看好” 的模样。无印良品的 CD 机没有显示屏,苹果 iPod 没有多余按键,宜家拉克边桌没有装饰,博朗 SK4 没有金属外壳,年轮蛋糕模具没有花纹 —— 它们都去掉了甲方眼里 “该有的东西”,去掉了那些用来证明 “这东西值这个价” 的多余装饰。
甲方当初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。市场习惯了用复杂衡量价值,觉得多一个按键就是多一份功能,多一道花纹就是多一份用心。可极简设计偏要反着来,它把那些 “多余的安全感” 剥掉,只留下最核心的东西:CD 机的核心是出碟的瞬间,iPod 的核心是选歌的便捷,边桌的核心是实用的收纳,收音机的核心是融入空间,蛋糕模具的核心是烘焙的本味。
后来人们慢慢发现,这些极简设计比想象中更 “耐用”。不是指物理上的耐用,是指它们能一直留在生活里。无印良品的 CD 机用了十年,挂在墙上还是不突兀;iPod 虽然被智能手机取代,但有人还留着它,说 “转盘的手感比触屏舒服”;宜家的拉克边桌换了三个房子,从茶几变成书桌,再变成花架;博朗 SK4 摆在古董店的橱窗里,还是有人愿意花高价买;年轮蛋糕模具用久了,内壁的光泽反而更温润。
没有哪个极简设计是一开始就被捧在手心里的。它们都曾被甲方皱着眉质疑,被市场带着偏见打量。可它们最终能征服世界,不是因为设计师固执,是因为它们摸到了生活的本质 —— 好的设计不是给生活添东西,是帮生活减负担。就像原研哉后来在采访里说的:“我们不是在做‘简单的设计’,是在做‘必要的设计’。”
现在再看那些最初的设计稿、最初的样品,会发现它们身上都带着一种 “不管别人怎么说,我就要这样” 的劲儿。没有华丽的解释,没有复杂的论证,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,等着人们发现:原来去掉多余的东西后,生活可以这么清爽,这么自在。这大概就是极简设计最厉害的地方 —— 它不跟你争论,只给你看生活本来该有的样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