汤养宗诗选

zhangwei

汤养宗（1959—），福建人，丑石诗群代表诗人之一。著有诗集《水上吉普赛》、《黑得无比得白》。

) _; e* i* @+ E8 g. m+ G  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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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舱洞房
( r, a3 s" o+ t: Z2 p$ ^4 e( g6 ]

0 u' H. @+ T% J闽东沿海，几乎所有的"连家船"都居住着一家三代。他们白天捕鱼劳作，入夜便一家大小挤在窄小的船舱共席同眠。那么，在儿子们的新婚之夜呢?......

+ e# X' e/ U3 d  N; Z要是能象鱼儿双双沉入水底就好了
但你别无选择
那就在爷爷奶奶当初成亲的舱里脱下吧
脱成美人鱼那样
5 F$ R( l. {7 G& s: B1 K酒喝过了，是时候了
% L& g7 L- h" V2 T/ \6 {9 d! z7 ]/ q这是多么神秘而诱人的捕获呵
遮上舱窗因为夜海的星空眼睛太多
而对并躺着身边的人却可以漠然
父母们还不是也当着他们父母脱过
弟妹们今后
也要在这艘船或那艘船
  m1 F9 x: }% K& B% ?: P象你们今夜这样......
/ P0 q& M0 @- o
露出你礁盘般的男性来
露出你波浪般的女性来
带着海给你的粗犷野性
9 }+ g3 n  ~: x, a无拘地发出你对生命渴念的呼吸
: c. s/ P3 I) n' {所有正常的顾忌在这里都拉断了缆绳
: v& O+ F5 a0 X* a有尴尬也不是从今夜开始
既然你们被鱼罐般塞在这舱内
可生命的渴念可以挤掉吗
传宗接代可以挤掉吗
# Y+ v) p* S& j; Y+ f3 E. v
0 _: t! T: @/ n# x1 g+ D岸上人们摇头就摇头去吧
没有更多的值得解释
也不习惯作什么太难的深思
你们只知道在这个新婚初夜
脱得象两条鱼和一家人挤一块
全家人默许
$ d5 n2 G/ u3 Z6 `你们也愿意
看呵!多么神秘而生动呀
1 T" l6 Q# T1 L9 {. f7 v4 _/ k这艘船轻轻、轻轻地摇晃起来了
在这多眼睛的星空下
+ e, ]" i' X- o, n7 G; V7 F# P是海突然起风了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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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食
! l; G  f4 H  \  x! C+ Y. d* Q

- b+ b) e4 B* T, R8 l; N5 x9 p一

! ?; y2 O  C) X( v/ }+ |1 G看见与虚空谁翻动了一次手掌
2 T! G2 ~! J  \. G- p由光亮到光亮当中肯定留下了尘埃
. L  Y0 j' W0 P( Q
仰望中有最高的病一个非常光洁的词
" p3 N4 N, c! ~4 t在书写中跌落我们被分开
! e% F# S0 K# [& M" G5 ~+ Q看到一个身体一凹入不可靠和永恒中
0 k+ x1 M9 L2 E最大的临时性使亲切变形
* K9 h' [8 I# ^/ ^伟大的信任有了一份负担
3 w( a! T5 x) D" q
一串链条生锈了谁背过身去
5 D; M, v, _- w7 [把限制和转折暴露出来一次转身
堆积了我们被再次编造的空寂
) m# F/ f+ @' @6 `0 C使黑暗有了坡度有点粗糙和笨重

一朵没有开好的玫瑰
长久的忙碌和力的运用都走到了
+ Z# l' c7 C: K/ h反面事实卡在当中一贯的表达
出现了皱折墨迹留下来
火焰整整错过了一个页码接下来
* c) S- Y8 k0 p. V  Z7 k4 d1 H我们各自处理了一整天的灰暗

* L% N! F6 Y) y$ Y* I! e" ~
% J' m; F. c. ]- e/ w3 w　二
9 ]# ~2 F" p5 ^. j* Q3 J# I: x
. N4 X% J; y3 T5 V" p) }4 I0 r令人害怕的天文学家的精确计算
你看到一只鸟儿的黑色思想某天的
3 L' B6 D1 c) g$ v/ Y" U6 _妥协和习惯性的来临和离去
而我的认识仅从一个词开始使血脉
' @2 W- ~; Q9 H& p6 S温热加固想象力于是我同时
也拥有一个态度也能看到它
拒绝流动不断更迭匿藏自己的小脚
有时我把它写出它多么漆黑
& m* V: S* e1 G证明它不稳定的内核可以逆转的
条件可以不承负任何责任地
( E* J* _" m7 X0 B- C走进另一间暗室好象那就是终结
只有服从才能顶住它一种更深的规范
# t- G8 y7 ^0 v  h2 E从它开始消逝的时候开始
如果我的遭遇还有谁证实这是不是
4 n9 ~) O; d; a, Q# y同一颗太了是
+ |0 t6 F$ F3 O6 L以物质的开口和缄默持住自己的惯性
我们看到它的身子并不在同一架梯子上
它的行为有时候是伪造的在整体中
有切开的时候它悬在那里
含混自我组合保持言说的要素
! x* u7 e8 ]% t% I0 n' ~* Y1 P% I我们只借到它一部分的力而它的热血
) q! O; ?8 S! G" n" K* }. H也会拐弯象这真实的睡眠从不与人交换
; H% I$ b2 c; G* Y1 V( W+ f4 z( U. U如果这就是一个词内在的真实谁看到了
它的自我移动和增多从一个反向
一下子游离了我们长年的仰望

　三
3 k  @! c4 U8 p6 F* K7 [
这是一个人的一次反身带走
正面的火和反面的火一次暴力性分手
+ R7 z+ h) C8 x) ~3 a8 L: E. ~; ~不顾留给事物的秩序自我建立的路标
将哑默与它的气息隔开使试图打开它的
钥匙全部变形或者遗忘
/ ?# l! y$ Z0 L8 Q. C$ I  D或者秘密地封锁了我们即将启开的嘴

这个人等于反身后打开了自己一次他有了
: l: o2 Y& ], d! B' ]7 c( v% S3 ]某种搬运行为有些刺目
& q0 X- M2 P, d- ]8 T8 B他拦住了我们使集体的倾向
和个人的影子被多次翻动这一切好象是
. ]' s+ h2 F3 x4 P不真实的但他暴露了自己的手
贞女的或者是野兽的一只非常光明的手
我知道这是永不能抵达的提问
: Q' o$ k+ I: z) K4 H黄金在偷偷奔跑以我们熟悉的步伐
走向自己的反面不是物质的在与不在
这是一次转身一次隔开
事物的裂隙在这时出现相当于病和病床
0 S( u6 W4 b: M

! U1 Z: U1 l3 {+ w　四
2 Y) ^( A$ \3 o7 C5 j
而隐藏不是本身的真实隐蔽是
给我们一天时间而这天有点虚无

我们有了集体的丧失太阳不在
5 K/ N$ o3 f; h0 E肉眼中发亮的东西已不存在势力
我们有了两种对立谁给我们证实
2 v) i; G" g5 B这是今天的凸出还是昨天凹入

8 F) E' d- q! b1 P; R- `这天我们翻动书页象个隔世的遗老
只有乌鸦是真实的它的品类在增多
那么肯定是谁偷换了一次我们的身体
恍然之中它好象还在只是它深了
7 ?" E  T7 f) w- C它持续的顺序被谁问住这个身体
好象根本没有昨天
$ ], \4 \! H  V
是更大的变换制止了我们问题
终于有了一次堆积我们的身体由此多了重门
& c. X+ E/ j' V+ e* l5 R: g与黑夜无关阴影中还有另一层力
! a# s! v. Z% ]0 z6 a# V' ]/ v无论我们是不是自愿提醒自觉行动


/ H$ o6 U9 n0 @! a. Z9 W　五
8 R8 r, G+ D. E; Q8 k6 Y
这就是我们苦苦追踪的太阳一对
& C9 O! `1 b  j5 }2 {6 `+ D% X. x最光明的翅膀也有它的秘密飞行
这就是我们仰望中的病一个真理
转换着双面的面孔在紧要的时辰
( t% l: t& N6 W+ R: G4 ^; ?把污垢留下来这就是依旧的物质
+ s% a& l6 J, U+ ]6 g在绝对以外保留了阴影
! D; l- o: F: a+ e1 e/ S& \
为什么物质不能一直爬坡中途
; z; Y. y% p* P- h又要拐弯拿走一部分象亏欠
被叩门被追问在辩解中
把自己的代价暴露出来当一次
例行的生活被隔开时光在我们手上
( s8 L; X, s- \. a; I已经弯曲失火我们甚至看不到
它躲藏的方式但是我们被绊住
0 X8 c( n7 s3 s) A" W那信赖和崇敬以及通用的语义
这就是我们与太阳之间的距离
允许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它火焰的心脏
6 y- {% R3 @. R仍然对我们保持警惕
它的轨道永远不留擦痕但疼痛
没有放过我们它的太多的金子
烂在自己手上而我们的申辩
过于紧张甚至毫无信誉


　六

# ]# i' \* s& ]2 F- v) j只是我们还有邈远的服从还要借助它的光
继续提炼热血借用它眺望
/ W4 w0 N6 j: k# O6 V. l& t* |从黎明开始去连接下一个黎明

我们还要维护它的公转和自转
接受它所允许的明媚遵守和讨教
一些生活方式动物和人
还需要它分开路径并被疏导并被纳入概念

它给我们界定了一切永远处在中心
但是公开它的缺陷多么早放弃又是谵妄

* K* O- [5 z: y! k6 s/ b  I  E我只想说我进入阳光我也是病的一部分
我只在被铺展被一个力组合而谁
6 B: }% e1 |$ G* ?证实了我能完全介入的方式中间被什么
替代过或者从没有想起
2 H) E1 v& `6 Z! V' w
为了不让手上的面包突然变成石头
我维护这光明的主我秘密地
. N7 H! a) g6 x. H& N+ n5 J) T克服了无数的危险在规范中
+ p: F( P* J- ?0 @! v, F- l+ [8 j1 {保持纯洁在终结的地方再次开始
1 E$ v' w+ l3 }好象我永远是崭新的其实那是一个使命
那是自我编造的哑默被暂时承认的含义
但是我今天看到了日食一个
致高的境界终于流出了泪水
" \. }% J  P. H( Z; G% B  n谁对我说∶"什么都要变黑!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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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绝或者哀歌（纪实长诗）
+ f! }3 M- }7 h6 |9 t0 p# b# [) G——谨以此诗献给母亲

+ d: x1 J1 ?/ q（一）母亲的病房
; q# c$ D  \# y- ~
27床不住着母亲，27床是个生下婴孩就患病
的少妇，她的病也许早就欠那孩子
吃药，喂奶；灰色，红色；我带母亲进来后
; I6 p. g- n6 z2 r+ R0 Y" R, H  z就感到这地方不对，这是个
% `# `8 Q& w9 D9 ~3 G1 c( o# S( P神秘地带；仿佛我作为一个儿子
已经不够，发现大地对于母亲们有太多危险
( h% ~9 @' a8 L# Q# O0 ], b1 b* x) |: X
1 x6 i! F, j% |; P/ {28床不住着母亲，28床开头是个姑娘，接着
来了个刚从婚姻上败下阵的女士。前一个
5 c* r, _+ S" F1 b3 A一天可以吃进五碗面条，让人感到巨大的
3 w7 v/ E4 V3 x8 j( E进取心，感到有什么还没有开始
- q# m' e  l) q# l后一个有时哭有时笑，身上明显
' J/ G, J7 c% d# T7 U$ n有东西多出来。是的，她正在等待一次手术

" f  X. o6 }& f8 h$ l0 X  v& @30床是我想象出来的，它并不在这间病房
但它一定就在周围，我找不到它
却对此保留悬念；也许这张床并不用于
4 }# o( u# O( o病人，但它一定有许多变数
我的猜测给我带来恍惚，难道还有
4 s$ N- o0 Q7 H( e2 I9 K别的什么需要摆设？这让我心跳
- G7 I. p# o& ~2 E" d: R
29床才是母亲的。你是老来得病
你不得这样那样的怪病，但你患下了
) D! x9 j: ]) D5 U/ ~我不能告诉你的病；医生安慰我说∶
, i) y# R* u! {- ~1 Z  j' N“一个人到了最后，总要被一种病
+ s7 Q/ d( M, b5 Z, P2 U带走。”我听了很悲痛，也生疑
9 l3 \: [/ g3 l6 X/ `- o6 [难道她们得了病都正常，我母亲反而应该？！

' u% `: d6 x5 Q( f$ w, E
6 b( v+ o/ d- |# z（二）“我感到到处都在疼，但不知疼在哪里”
2 b# n& \2 E3 J4 ?/ v* e2 _
“我感到到处都在疼，但不知疼在哪里”
母亲，我知道你疼在哪里，但我知道
你一定说不出疼的位置；你说不出

- [$ J' {% p$ c# k) ^6 |! t为什么会这样疼痛∶你往左躺疼
往右躺也疼；坐着疼，站起来还是疼。
1 K% r& `$ g- `仿佛你过去的不疼都是假的，今天
4 ~+ r/ Y# P& n  f7 C5 N4 K
  {" t! Q! E1 M* P# Q' o它们一下子都来了；一下子
& @, D5 }5 x* D- S5 `4 b要满出来；一个哑吧在你身体里
终于说话；你成了一座疼痛的仓库
3 N8 \' ]* g. }# W
6 f% g  _: [0 D我的母亲不知道自己疼在哪里。它很深
我用手伸近时就走开。它很模糊
模糊得令这具身体是问题而不是身体

母亲，我的手已经摸不到你疼的位置
我现在的手不知道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的
3 b% z0 M# h9 v# z# X* O# \但你终于疼了，象一棵树终于长出了果实

: j8 U4 Q5 _9 M4 l6 P  r2 `是所有的母亲，都注定说不出自己疼痛的
& m: ?  m/ I1 Y) l. B4 ~% f位置？它的左与右，深与浅；我母亲
/ V. ]) c* y2 H9 C3 V8 |, a& v的疼，太多；它，它们，已变得有点零乱
9 K1 A4 S9 g- v+ Z$ u
母亲的疼一直在走动着，这令我的手
2 ]' g- P4 e2 y  [无处安放；是什么在她身体中奔跑呢
蓝色的？红色的？还是去年对我的一次嘱咐？

- i2 U1 @; }: {* C3 l- m5 A1 S
（三）在母亲病房，有人向我祝贺生日
: H. G6 e& ~) Z) O4 W8 i2 S, c+ H
在母亲的病房，有人通过手机向我祝贺生日
* z4 o: S/ L) u3 N) B$ a可我的母亲这一刻正躺在临死的病床
- _/ I: V* V, N  w3 ^/ r这个生我的人，五天后终于撒手人间

5 t8 l  \5 s9 _2 ?在母亲的病房，有人通过手机向我祝贺生日
一个四十多岁的儿子，正对着八十岁的母亲
% y' l$ m& Z/ ~. b) j' ~" p# Q' C偷偷哭泣，他哭泣今天遇上了这个日子
5 s: z# G% s1 i* b# W- S
+ w& ^# n+ s0 A  c4 ?) a! c在母亲的病房，我被提醒今天是生日
一个面容酷似母亲的人对于自己的容颜
" t7 l" P" P5 X$ O, o0 u$ G/ }; J突然有了为难，有了深深的触犯
+ h; y7 v( `# Y6 h4 o* M/ g
5 q$ Q7 B2 F1 ^  M/ Q# T5 f生我的人，你把什么藏在了左手与右手之间
7 G0 U% n% O+ c  X+ d- |我是你生出来的仇敌，我威胁你
追赶你。这追赶，从我懂事后就开始

1 w, N: d0 H$ g/ q/ K6 E( L我是有欢乐的，我已积攒下四十多年的欢乐
我一直在增加，你却一年年在减少
2 k2 r) H, Y: N; \. e7 t我是用欢乐在追赶你靠近死亡的日期

' C1 B( v( j/ i8 o7 K5 `5 |- B在我生日的时候，我的母亲要死了
她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把我生下来
她曾经指望我，快快成长
# y* ?- t! J' _2 A1 M7 w5 v2 ^
- b& k8 V) j+ H" G在我生日的时候，我的母亲就要死了
6 a! C' K2 k- h( ~+ K6 j" y+ z3 k; T这当中，有一个谁不容我商量、争辩、转移
这个生我的人就要死在生我的日子里……


. e3 c5 ^' U) x8 }& n' J& ~, ?（四）“快来揉揉我，再过几天你就没有母亲啦”

“快来揉揉我，再过几天
你就没有母亲啦……”
6 v/ V. j5 e# I5 i4 ^哦，母亲，血一样言语的母亲……
  n, H6 [. O* v' ?
我揉着你的脚板，这我不能放弃的脚板
: y2 c4 P/ \2 x% }" I/ r; E它在变小，变暗，变成不真实
我再也不想去崇尚什么，它正在
躲开我走向一条看不见的路
并对我，构成了最后的不信任
( h8 x) t. @3 Z; A# B. D( N8 G/ z
; z" W, E- t: b$ C: Z* W9 q我揉着你的腰身，这已经变成了谁的
; B! n# \' C  v2 H% L1 d6 n腰身？它曾经象一条甘蔗
所有的风吹来时，都珍惜它。
世界把甜水保留的那部分，被什么拿去了
我不能加盐，加防腐济，加香料
/ ~2 k* c' o/ d2 u3 H) z
我揉着你的胸脯，哦，这阳光的
& v1 a, F* V9 J' ~# w故乡，七岁时我还没有断开你的奶水
9 J8 G8 u0 s% m在我后来所见过的乳房中它是最美的
我记得它的形状，它的香，现在
0 |8 S. H+ D2 S: L0 T病菌在里头建立了自己的粮仓
* [5 o9 K6 k; M
我揉着你的前额，这人世与生命的屋顶
摸着它我快乐，自足。与你的智慧接通
8 o1 P2 P; {# f: W: l: W9 p+ ]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事。我要在你
7 K1 s6 l' X+ D4 d& h) J, Q6 T0 Z死后，剪下一绺你的白发，这束白的
8 N* g6 {6 y6 ^- X0 s$ ]- f' ?我摸着它，这件事死神已经无法与我争夺


$ o4 o' Q( y9 n9 Z, n* D$ {9 }6 H1 m; H（五）深夜，与值班护士的交谈
. q& t7 Y5 C- ]; ~" G- n% r& p
“请告诉我，我母亲还能够活多长时间？”
“你需要她还能够活多少时间？”
8 a2 ?- u% D0 n8 Y8 C) X“我不知道。但她能停下来吗？
比如，象一场疲倦自己拐了一个弯。”
2 j. F$ c9 o( r9 G: N“这已经不可能。不过，除了死亡——”
- X6 O0 q8 ~, f" C  m“请不要对我使用这两个字。”
“这应该算是选择，生命会自己收场
死亡也从来不需要药物来医治。”
% C# {5 Z9 E  C  I7 P1 g“但我已经把她送到了你们这里——”
“是的，她已经来到我们这里了
; P: h% B  R. Q! m; s0 {许多将死的老人都到过我们这里。”
1 d3 ]2 I: f- s! \“这么说，我为母亲所做的事
: p8 K% e4 ?  r( P3 G根本没有意义……”“你说的奇怪
- Z  M) N# ?; ^& |! k2 f好象是，我们的职业首先没有意义？”
“也许我把什么说错了，但在我母亲
与你们之间，谁离开得了谁？”
- @9 o* R+ N" n6 h" \“你说出个关系到我们饭碗的问题……”
“我是说拯救一条生命——”“是呀，
许多儿子，最终都没有把母亲救回
但最后，却把自己的病给治愈了；”
" f, i, N2 w* J: J) w# ?“一个母亲病了，她的儿子一定也病了？！”
“往往是母亲将死的时候，她儿子
) t7 B6 f: Z$ i1 a7 m4 x  Y4 b' e( B才明白在人世间什么叫病……”
“难道只有母亲的死，才能够换回
* C: t" X0 ]6 q+ S0 n一个儿子应该得到的秘密？”
“这个秘密早已捏在你母亲手里
只是她，还没有到放手的时候。”
“那么，这儿子的病是什么病——”
+ N, u( X' a: w* l“是呀，是什么病呢？……”
+ a- o3 `1 J) Z6 }

（六）120车厢内，坐着五个儿子
1 e: d4 O) `, z6 Z
120车厢内，坐着五个儿子
在他们中间，躺着一个半昏迷的母亲
0 ^9 j6 Y1 [" E' s- X也许死亡的路途总是往回走着
5 ?2 R9 f6 V7 V8 a9 t, T他们守着对你的诺言∶要让你
/ i: ~8 j; G6 m& B3 B/ C# k死在自己的家中……

+ r  m! n$ C, L7 `* m. a0 t5 T  C120车厢内，坐着五个儿子
他们多么残忍，看着大恩大德的母亲
% e, h% W( {/ T0 [竟然象看着一尊将要处理的废墟……
0 {# c$ p& L; z2 q: K" C/ r这是母亲在最后的路上，这是五个儿子
8 l$ i9 W& b! l要把自己的母亲，从谁手中，争夺回家

事实上，这是一次没有温情的回家
临别时，却被医生说成是爱心行动
半昏迷的母亲已经知道自己将
驶向那里；但是，五个儿子
一点也没有办法叫这心疼的轮子减缓下来
0 W3 n" p" A6 d# j; G. \
只有车窗外黄昏的阴雨，在敲打着
这样的时刻，五个儿子共同承担了
自己的无言；五个儿子
现在成了五个哑吧，他们象五个陌生人
对所有的语言失去了信心
0 c/ M' s" @# @8 H4 _7 Y" b
120车厢内，坐着五个儿子
他们要把将死的母亲送回到自己家中
这条路上，有人正在赶送鲜花，也有人
往市场运送食粮，但五个儿子
咬碎了牙齿也要把母亲送回家中……
# D0 q! u4 |8 k# S4 h6 `

$ F8 d" Y, g: L. y& Z# \2 W9 F9 k/ L（七）当母亲终于闭上双眼……

当母亲终于闭上双眼，我觉得
3 ]4 ]1 l0 h' O  k. t+ z6 n她只是从守着她的儿女们中抽身后退了几步
6 i* {6 b' U& @8 c* Z9 J- h然后还站在那附近；象一所
1 j! _0 Z1 Z& d8 R8 p$ ?- m安静的农舍，天黑，闭门，就寝；但里头
" B8 |; w2 v2 L' X' o: ^灯，依然亮着
: i3 ?* E7 t7 J- l$ M$ u
只有我们一群兄弟姐妹，顿时
# o0 f6 U4 H0 p进入黑暗！抚着母亲的尸体哭成一片
9 S; J. V& G; D0 H, j悲痛的我们比碎裂的玻璃更加破碎∶
$ _; L3 c& _/ Y  E尖锐、不成形状、难以收拾；而身后有一个声音
) F* Y' X. E8 O, w$ p# `这样说∶“我多么不愿意让你们变成这样……”


6 Z! q( J" ]0 R4 v9 _6 @/ }（八）表列式∶关于母亲的几段履历
' l* ^) T' I( t1 k! G
19岁时你就染上了霍乱，并传给了
身壮如牛的生父和长兄；一贴
6 j0 T, L6 G. }1 M" P7 v救命的草药，来不及拉回邻居的少年
/ u: b5 H( t0 o, }# D$ e! n却奇迹般把你给救活。也是这时
你无法赶到自己红色的婚场
" h6 ]$ @+ a8 Z8 V乡村从此留下了一句流行的话∶
“有隔夜的豆腐，没有隔夜的媳妇。”
还有一句话许多人不敢公开说∶
“那小子福气，娶上了天仙般的美女。”
" O7 w& y3 {$ V) N3 `' X
+ {8 q7 Y/ s! v, O# Y; K20岁，你生下了第一个男孩
5 o  W5 w* `! }4 E到38岁止一共生出五男四女（在我
: q5 I0 l  Q3 @$ A/ O2 v+ P( }前面的一个姐姐，据说一生下就夭折）
八个孩子给了你生活的思维与能力
也使你信上了基督教；我听过
8 L4 o4 K( S( `+ u你为我缝补衣服时所唱的歌谣
+ Y3 k. J5 ~) t4 ?" @, d* h) _/ ~" o1 I+ W也看到在暴风夜，你为出海的父亲
念出的祷告；50年后你成了这个半岛
最有福气的母亲，这一点没有人怀疑
3 `0 ^1 _$ ~, y8 [) R/ u* q
, u1 U% \. o2 S5 f8 E5 ?. G34岁你生下了最后一个男孩，为了
答应这个男孩的要求，四年后
2 S$ M8 n2 V0 v+ ]5 M你又为他生出一个妹妹；可见这孩子
" b) t$ e" K* T5 h. C) u: S) M从小就有点怪异，你对他这样说∶
“你才是我心头的一枚针。”因为
8 S  K. D' L: F! ]你会这么说他后来就爱上了诗歌
+ e+ U. Z( c# P% |你不知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多远，但你会
捡起他扔在地上的诗稿，象小时候
你在他的旧衣服上打上补丁

在许多夜晚，你一般只数了数露在
被窝外的脚丫，就知道哪一个孩子
还没有回家；你生下的孩子实在有点多
这让人想到亲爱的祖国……在我出生时
国家闹饥荒了，我吃的是你的奶水
你和全家人吃的是野菜，你说∶
) {2 _! ^" t+ |5 D: z“再破的一条船，也要撑到岸。”就是
这句话，八个孩子一个个都走了过来
5 H6 \" z2 s& @* Z! _5 @, l一个家或一条船，没有下沉
2 g! q& ~! a5 G" v2 H* W( Q% p% [2 T
46岁时你因胆结石住院开刀，大哥对你说
0 S8 O9 i' Y# \小弟好象开始懂事啦；79岁时你又为这病
动了手术，80岁寿诞上满面春风
4 I+ X1 T/ y9 c- Q不到一年，你又在这家医院向我交代了
- m& G, E  Y5 ~' l" l9 D; K后事∶“不要卖掉那座老屋，你们八个
  m' B! T6 W; c5 d5 W! k. M4 Q都从那里走出来。”好象我们很缺钱
好象我们会干傻事；但你把我们给你的钱
剩下那么多，其中一笔留给了教堂；而后
( E  f4 q0 K% w0 _! U死于一剂强心针，面目非常安祥


; u% t' p; z% H! H" ^% D+ T0 o（九）这部电话我再不敢把它拨响
, R: M# C& h. V! V9 Y% [+ B' L8 S
在这个深夜，我不敢再把这部电话
拨响——8776653 它还在老家那边
! a( O+ X+ [- ^- m. `母亲的枕边安放着，也许这一刻
/ v' w$ a5 q0 X- U你还在守候着我的问候
听我说“今天都吃了些什么……”

0 |0 R0 x2 b( D  t你的声音还能从那一边传过来吗
# M9 |+ L4 q: J以天堂的突然来信，让我再一次握到
自己的闪电；我会再一次听你这样说∶
“少喝一点酒——我知道再喝时
  V$ \: X0 J! H: ^, l9 B. E你又会忘记了我这句话。”
- d" v& c4 u$ I; R
8 l. P9 y& q* O1 v7 @8 [现在你永远关闭了，不，是劫持
2 y; W- @6 P4 P9 U是突然的空和突然的漆黑
一条河流已被谁搬到另一条河流上
那里留下了河床，寻水的小鸟
在河边发出凄凉的叫声
0 ?: b: ]: r! N" i& m& A2 W$ z
8 o. X  F1 @# a+ P- M) D, w一次，你突然来电话说∶“你没事吧？”
7 d( a, {: d2 S( d3 i9 o“我没事。”“可是我
为什么觉得这样心慌……”
今夜，我也是这样心慌！“母亲
你也没事吧？今天，你都吃了些什么……”

7 r1 u2 K* p4 t- R6 J& M, K& a8 O我曾在云南的一座大山上跟你说话
说那里有我小时候见过的白云，你说每个人
的身后，都有一块白云；这是真的？
1 j4 j+ h- R% ~& ]. I你在今夜哪一块星云上？8776653
2 M6 Q- ^) _6 a# s: P* R6 k( g仍然是你的电话号码吗？如果，我也能接通

; B8 U+ H- c  a& J1 @! {: T( g在这个深夜，我不敢再把这部电话拨进
9 m" S. k, N: s( p2 Z可是，它竟然响了！母亲
  g2 N9 H7 _# D. J& N这是你的声音吗？“喂，儿子，我在听着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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