卞之琳诗选

zhangwei

卞之琳 （1910年－2000年）江苏海门人，曾用笔名季陵，祖籍江苏溧水，汉园三诗人之一、文学评论家、翻译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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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9年入北京大学英文系就读，接触英国浪漫派、法国象征派诗歌，开始新诗创作。1931年发表作品。193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，同年出版诗集《三秋草》，1935年出版《鱼目集》，次年又与李广田、何其芳合出《汉园集》。1942年《十年诗草》出版。1946年到南开大学任教。1946年至天津南开大学任职一年。1947年作客英国牛津，1949年归国任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(1949-1952)。1951年出版诗集《翻一个浪头》。1953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。1964年后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。此外还担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、二届外国文学评议组成员，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副会长，中国作家协会理事，顾问等职。长期从事W.莎士比亚等外国作家作品的翻译、研究，著译有《莎士比亚悲剧论痕》、《英国诗选》等。此外还出版诗论集《人与诗：忆旧说新》。2000年1月，卞之琳获得了首届“中国诗人奖──终生成就奖”，同年12月逝世。
5 V' O7 Q  z0 g" V) O$ K
著有诗集《三秋草》（1933）、《鱼目集》（1935）、《慰劳信集》（1940）、《十年诗草》（1942）、《翻一个浪头》(1951)、《雕虫纪历1930-1958》（1979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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尺八
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，
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。
2 @3 x! x7 m) j, V! k3 H从夕阳里，从海西头，
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。
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，
想一个孤馆寄居的番客
听了雁声，动了乡愁，
2 b. H( @. [0 Q% G$ D* X; X5 V得了慰藉于邻家的尺八。
次朝在长安市的繁华里
5 f  \" A9 |% S& x独访取一枝凄凉的竹管……
（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，
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？）
归去也，归去也，归去也——
6 t7 K- a# N* x, m& H! }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，
三桅船载来一枝尺八，
尺八乃成了三岛的花草。
（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，
6 k. f0 N' ?. I! B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？）
归去也，归去也，归去也——
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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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G* Z' e/ A  D# u3 S: e7 u断章
2 u2 h$ f5 C1 h) d" ^0 ?/ E你站在桥上看风景，
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。
% b' V) q( k# I4 E6 X5 P
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，
你装饰了别人的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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寂寞
乡下小孩子怕寂寞，
0 m! L: n+ z/ W/ _/ q/ w: R% D# D+ |枕头边养一只蝈蝈；
长大了在城里操劳，
他买了一个夜明表。

+ j8 z0 w) q' O! Y7 w0 z小时候他常常羡艳
墓草做蝈蝈的家园；
- F& _1 q5 v* y0 [. z) h' B" o( P如今他死了三小时，
) a3 q' y0 G* Q' X) |% L! A夜明表还不曾休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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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y& D7 h8 O. J8 g. z. p圆宝盒
我幻想在哪儿（天河里？）
( @  H) B' d% a" k' F2 N0 d; v# B捞到了一只圆宝盒，
装的是几颗珍珠：
一颗晶莹的水银
掩有全世界的色相，
0 `0 y8 y/ N0 s6 l1 i' C一颗金黄的灯火
笼罩有一场华宴，
一颗新鲜的雨点
+ `; h" z, |# e' c6 U含有你昨夜的叹气……
别上什么钟表店
听你的青春被蚕食，
别上什么古董铺
( t# }0 A. w3 D% b# p% J: w; q买你家祖父的旧摆设。
你看我的圆宝盒
# c+ `4 z. I; A0 d7 n3 K跟了我的船顺流
而行了，虽然舱里人
永远在蓝天的怀里，
- H8 t$ U* M0 h! `2 s' ~虽然你们的握手
是桥！是桥！可是桥
  o% w  |: f8 e! k也搭在我的圆宝盒里；
而我的圆宝盒在你们
或他们也许就是
好挂在耳边的一颗
珍珠——宝石？——星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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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尘
绿衣人熟稔的按门铃
# q8 C) |1 {0 F7 ^0 ~; J就按在住户的心上：
是游过黄海来的鱼？
是飞过西伯利亚来的雁？
2 \( _; R! {2 E; q3 U3 p“翻开地图看，”远人说。
他指示我他所在的地方
是哪条虚线旁的那个小黑点。
# N; o* e, C! d. ^4 [0 O% M. z* Y* M如果那是金黄的一点，
如果我的座椅是泰山顶，
在月夜，我要你猜你那儿
准是一个孤独的火车站。
0 `+ ]9 n1 q* c% L% Y+ Z6 Q- @然而我正对一本历史书。
, `$ W% ], P/ m' B西望夕阳里的咸阳古道，
我等到了一匹快马的蹄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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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O; l- H3 Q1 u7 `9 l- M距离的组织
" u( S, q1 \+ W9 s) I- R1 r2 D2 D想独上高楼读一遍《罗马衰亡史》，
忽有罗马灭亡星出现在报上。
报纸落。地图开，因想起远人的嘱咐。
; s: S# C( P8 a  u. n5 f寄来的风景也暮色苍茫了。
（醒来天欲暮，无聊，一访友人吧。）
& F3 D  q* k! `) ^* @0 i0 g灰色的天。灰色的海。灰色的路。
0 |& r% s( g4 V8 Z/ {3 N哪儿了？我又不会向灯下验一把土。
忽听得一千重门外有自己的名字。
, j) H5 |1 N( R6 d; k1 e好累呵！我的盆舟没有人戏弄吗？
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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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元夜遐思
! v1 J* _% r+ h% e6 |" \; E5 a; I灯前的窗玻璃是一面镜子，
* j0 n; d9 c) W莫掀帷望远吧，如不想自鉴。
2 z* I9 e" q; @7 T! K) d. K可是远窗是更深的镜子：
一星灯火里看是谁的愁眼？

“我不能陪你听我的鼾声”
; ]2 v5 H, G5 }8 |2 p3 }, T6 J! s是利刃，可是劈不开水涡：
人在你梦里，你在人梦里。
/ T+ V, t2 v$ ?. W0 ~独醒者放下屠刀来为你们祝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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鱼化石（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）
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，
. p/ d1 K' R% k4 o我往往溶于水的线条。
你真象镜子一样的爱我呢，
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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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}- U$ J' T6 C9 h8 q半岛
0 u+ u6 j$ G! z# e( d半岛是大陆的纤手，
遥指海上的三神山。
" l( `: w. e  M4 p4 {! ^1 X2 t小楼已有了三面水
; d4 Y, E+ S9 r0 T4 Y2 M可看而不可饮的。
一脉泉乃涌到庭心，
人迹仍描到门前。
  K) ~2 C+ v+ t& \昨夜里一点宝石
% e) q+ N/ D( c3 T) K' N, z你望见的就是这里。
用窗帘藏却大海吧
怕来客又遥望出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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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g! I8 ^& _4 e7 p5 B' i& x雨同我
& J# v" @8 U+ e+ \3 q& @* C, Y“天天下雨，自从你走了。”
, W7 D1 @. m, s/ a“自从你来了，天天下雨。”
两地友人雨，我乐意负责。
, v) c* b# @( t. w( G( b1 M第三处没消息，寄一把伞去？

我的忧愁随草绿天涯：
鸟安于巢吗？人安于客枕？
% R. y7 K* \# o* K  Z: R+ p% p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，
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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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江泪
* n9 r6 W0 {6 |8 j3 ?隔江泥衔到你梁上，
- }( [, L  j; ~# K9 M, |+ j9 }隔院泉挑到你杯里，
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，
1 y  d7 n' b4 u5 x1 P3 D: c+ T我想要研究交通史。

昨夜付一片轻喟，
  {2 k% _! A% a* E4 d今朝收两朵微笑，
付一枝镜花，收一轮水月……
我为你记下流水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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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F( V% y/ [) b0 o, ?) u灯虫
可怜以浮华为食品，
) ~) `7 [( J9 i+ v+ J小蠓虫在灯下纷坠，
不甘淡如水，还要醉，
而抛下露养的青身。

0 `& _1 b$ V) s& i1 g多少艘艨艟一起发，
白帆蓬拜倒于风涛，
8 Z! B+ K7 q/ @1 C9 a: Y英雄们求的金羊毛，
终成了海伦的秀发。赞美吧。

& P8 u. u" g4 P( C! o芸芸的醉仙
光明下得了梦死地，
也画了佛顶的圆圈！
3 I  T9 [+ [5 O, E
/ \4 }# n# H' j" {/ c- }晓梦后看明窗净几，
待我来把你们吹空，
1 ^% ~  {5 @! K* V) v象风扫满阶的落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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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s8 E( H1 k9 C* t! N妆台（古意新拟）
世界丰富了我的妆台，
9 y! L& V) {0 q$ s" o, Q宛然水果店用水果包围我，
7 w8 v; O% F# u纵不废气力而俯拾即是，
可奈我睡起的胃口太弱？

' u  R2 ~0 J: p  Z1 _1 O2 m  c游丝该系上左边的担角。
柳絮别掉下我的盆水。
镜子，镜子，你真是可憎，
让我先给你描两笔秀眉。
0 y& p" m/ D3 d9 s& k
6 L, l) h- i" T; w6 \& ~8 H可是从每一片鸳瓦的欢喜
我了解了屋顶，我也明了
! K; v, s/ s+ v% u) i9 b+ N一张张绿叶一大棵碧梧——
看枝头一只弄喙的小鸟！

给那件新袍子一个风姿吧。
8 V- _; P9 n) z) p# d) _- j7 V“装饰的意义在失却自己，”
谁写给我的话呢？别想了——
1 P) {% u+ V' k$ O8 a& y讨厌！“我完成我以完成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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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螺壳
空灵的白螺壳
: k7 u! E2 H  h: ^; T. X2 t孔眼里不留纤尘，
漏到了我的手里
却有一千种感情：
* `9 y+ w- R3 p: C7 s3 [; B掌心里波涛汹涌，
我感叹你的神工，
你的慧心啊，大海，
" n0 e: n9 X, ^' F4 K- u' \7 R你细到可以穿珠！
可是我也禁不住：
你这个洁癖啊，唉！
0 `$ f4 }9 P* j! H/ i: @
请看这一湖烟雨
. \# s9 T1 C% O1 e1 e; S$ n! K水一样把我浸透，
象浸透一片鸟羽。
6 A9 u" @- H5 r8 j. F$ r0 v  X我仿佛一所小楼
风穿过，柳絮穿过，
燕子穿过象穿梭，
楼中也许有珍本，
书页给银鱼穿织，
从爱字到哀字——
出脱空华不就成！
: u' Z, H) V& _6 v" i" B: M
$ ~9 e& w7 F. z玲珑吗，白螺壳，我？
大海送我到海滩，
% z0 ?" m) R1 B" p* D: J' Q6 h万一落到人掌握，
7 `# C. d2 w4 v( g! `愿得原始人喜欢，
4 h* Z7 B/ c" _8 w, a# L) Z换一只山羊还差
) \' N1 u! `% E  y% z" {# g" s' [9 n三十分之二十八，
* ~. U) g* A* _  w' L倒是值一只盘桃。
怕给多思者拾起：
4 i9 [1 O# T  I9 G+ e空灵的白螺壳，你
) J3 |. A! \7 E" |0 ~7 w带起了我的愁潮！

3 c/ d# ^; ^* I6 c我梦见你的阑珊：
# {5 B: N$ K7 w+ S1 q檐溜滴穿的石阶，
. q# s; w- l' H: ~+ A4 {& C9 I$ P( P* E% e绳子锯缺的井栏……
; g9 H7 x+ y+ _$ W. y9 Y# R5 F2 r4 }时间磨透于忍耐！
4 P. I. k, B# E# P! n黄色还诸小鸡雏，
青色还诸小碧梧，
+ I, o" u3 m! |7 e玫瑰色还诸玫瑰，
- x" x# v; O* {5 ~7 n可是你回顾道旁，
柔嫩的蔷薇刺上
还挂着你的宿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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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z* q: A7 X6 l. X: E无题（一）
5 f; ?# a& l( [+ H3 N" {( k
三日前山中的一道小水，
掠过你一丝笑影而去的，
今朝你重见了，揉揉眼睛看
* M1 s' A7 l5 z8 o% K屋前屋后好一片春潮。
百转千回都不跟你讲，
% x4 V' e$ g6 e2 P( ?* Y水有愁，水自哀，水愿意载你
你的船呢？船呢？下楼去！
南村外一夜里开齐了杏花。
, e' u3 }; y+ 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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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（二）
; H0 [0 D% z% F" C9 M' v" T! y* S) m+ X
, [% _5 b4 n- i4 Y& X% g2 Y3 ?4 z窗子在等待嵌你的凭倚。
穿衣镜也怅望，何以安慰？
一室的沉默痴念着点金指。
9 l3 z' b9 N1 g7 @0 C! k: X/ Q门上一声响，你来得正对！
杨柳枝招人，春水面笑人。
鸢飞，鱼跃；青山青，白云白。
衣襟上不短少半条皱纹，
这里就差你右脚─这一拍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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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（三）

我在门荐上不忘记细心的踩踩，
不带路上的尘土来糟蹋你的房间
以感谢你必用渗墨纸轻轻的掩一下
) ?& }3 [1 i8 P2 _叫字泪不沾污你给我写的信面。
* F; s2 L  {" G: k1 \- u门荐有悲哀的印痕，渗墨纸也有，
) d# r, z' ]0 ~- _0 c我明白海水洗得尽人间的烟火
0 I' U. b9 U: a$ I& n白手绢至少可以包一些珊瑚吧，
你却更爱它月台上绿旗后的挥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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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d! o0 N5 C4 u2 `3 l+ p) m无题（四）

9 \7 r0 i: r5 T. V+ n6 H* d5 A隔江泥衔到你梁上，
* c0 P  g# C  O8 X5 t% T# _" M. @& i隔院泉挑到你怀里，
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；
4 I) C( o5 O0 z& J你想要研究交通史。
! f8 b1 B7 T- [+ ~$ i昨夜付出一片轻喟，
# o+ E* `" A4 a今朝收你两朵微笑，
付一支镜花，收一轮水月……
我为你记下流水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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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C# Z- j: O  `5 j! i" L0 g3 V4 f% s无题（五）

我在散步中感谢
& a5 t! T( p+ M; O' R- i襟眼是有用的，
; k7 f) Y5 a2 ~" Q因为是空的，
因为可以簪一朵水花。
我在簪花中恍然
世界是空的，
因为是有用的，
, G: u+ {2 d3 X& T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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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
2 }; C2 Q7 ]/ d$ P( W% V" [
像一个天文家离开了望远镜，
从热闹中出来闻自己的足音。
" {/ f& \) g) D: ?% Q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？
/ K( Z3 {8 F' V: n5 S0 n伸向黄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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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M( y* X8 k4 h% i# T倦

2 \5 ^( M& P# a: F) ^( ^忙碌的蚂蚁上树，
蜗牛寂寞的僵死在窗槛上
看厌了，看厌了；
知了，知了只叫人睡觉。
7 v  |5 i1 g3 O9 i: }
. p9 x* R. b) t" W$ c5 D) b; J蟪蛄不知春秋，
# _' b+ a3 e) p1 R5 A可怜虫亦可以休矣！
华梦的开始吗？烟蒂头
在绿苔地上冒一下蓝烟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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航海

# v* h7 D9 h% C0 H( h0 v7 v; Z轮船向东方直航了一夜，
大摇大摆的拖着一条尾巴，
骄傲的请旅客对一对表——
“时间落后了，差一刻。”
/ k1 |' a; z: Y/ y: _" U说话的茶房大约是好胜的，
他也许还记得童心的失望——
从前院到后院和月亮赛跑。
这时候睡眼朦胧的多思者
想起在家乡认一夜的长途
于窗槛上一段蜗牛的银迹——
6 a# |: _) `4 q4 V* H“可是这一夜却有二百浬？”

---

* r0 N; X/ Z5 D$ s$ {& [; s4 [淘气

  b: [( b% N1 [$ H/ O淘气的孩子，有办法：
) |& Y, C$ N) X& i( S  l叫游鱼啮你的素足，
叫黄鹂啄你的指甲，
野蔷薇牵你的衣角……

白蝴蝶最懂色香味
+ D9 Q- o! z2 o6 S. N4 N: k5 m2 `寻访你午睡的口胭。
我窥候你渴饮泉水
取笑你吻了你自己。

4 S5 o8 d. J/ ]) |  }我这八阵图好不好？
你笑笑，可有点不妙，
2 H$ _5 K8 T( K; B我知道你还有花样——

, c" D) ~7 ]- W' c% }0 y哈哈！到底算谁胜利？
你在我对面的墙上
写下了“我真是淘气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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投
3 ^7 Q) v# \; E　 　
独自在山坡上，
6 [! h$ u' u! S  p小孩儿，我见你
一边走一边唱，
都厌了，随地
1 j" D& P! F, s" W+ j5 M  s* E捡一块小石头
向山谷一投。
! g1 x% |+ r9 }8 s: v2 h说不定有人，
: r: m  k4 s' o. c0 t. q) {小孩儿，曾把你
  F- J+ ]" G- o& P0 Z& `（也不爱也不憎）
7 O# J# {4 E! d1 e& H' F好玩地捡起，
像一块小石头
+ M% J  f' A# q  c向尘世一投。

---

记录

4 e9 H' w) V: x9 |3 B( I* G* t9 D现在又到了灯亮的时候，
% r2 h: X  d: g( v4 d我喝了一口街上的朦胧，
倒象清醒了， 伸一个懒腰，
挣脱了多么沉重的白日梦。
" Z7 u( B7 m/ {  n) Q. ^! p
从远处送来了一声"晚报！"
我吃了一惊， 移乱了脚步，
丢开了一片皱折的白纸：
去吧， 我这个一天的记录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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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_1 G. h7 Q; G  Q2 Z入梦

$ K, s: H  F  s+ F设想你自己在小病中
（在秋天的下午）
; B7 k: g1 o# }5 h8 y8 L$ K1 O望着玻璃窗片上
  \' C- D- D+ o8 F6 x+ K灰灰的天与疏疏的树影，
枕着一个远去了的人
留下的旧枕，
想着枕上依稀认得清的
+ r2 J+ Z2 G+ \0 E/ |  o4 i( M淡淡的湖山

+ ?2 ?+ h4 D% ?' T8 v* H/ s$ A3 C7 q仿佛旧主的旧梦的遗痕，
6 y$ J! e' I# p# X) n. R" g4 ~1 l仿佛风流云散的
+ |: G( A* k$ `  W3 t9 I, ]6 q' x, v旧友的渺茫的行踪，
仿佛往事在褪色的素笺上
正如历史的陈迹在灯下
  N6 Z- r2 p6 h7 z4 E9 u老人面前昏黄的古书中……
你不会迷失吗
% N. d0 e! K4 y  \在梦中的烟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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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南海
: F# C/ B7 o% E
听市声远了，像江潮
! b' x/ N" Z  `% y# I9 A环抱在孤山的脚下，
! y- v" r/ x8 P4 b隐隐的，隐隐的，
$ n- Z* p4 m. f8 o: r' T4 S) b. e比不上
/ [2 m( i4 v& s5 D满地的虫声像雨声
更比不上
# d2 @8 N2 D* K8 c, M( m1 p8 w满湖荷叶的雨声像风声，
6 s5 C) i8 ?- W- ]6 F5 J1 t, F7 L——啊，轻轻的，轻轻的，
/ t5 H- l( D/ @8 p7 V5 V9 G芦叶上涌来了秋风了！
; H$ T0 \% c3 h3 S我不学沉入回想的痴儿女
+ |, C7 b" {8 {0 [2 ]3 j7 a0 B坐在长椅上
% D+ I! g" c. u" A/ M# z0 m0 e- N惋惜身旁空了的位置，
) C; t! `2 L' ~) I可是总觉得丢了什么了，
+ U' v. v' C- R/ t$ F! F到底丢了什么呢，
丢了什么呢？
+ t. h6 a4 F  ?我要问你钟声啊，，
! \/ N: [5 k. v$ `
/ E9 |6 B! w- _* e6 q6 B你彷佛微云，沉一沉，
荡过天边去。

---

墙头草

2 _, l! ^; ~- W五点钟贴一角夕阳
- i, y% `6 X, B; E; S4 t% b# q六点钟挂半轮灯光
想有人把所有的日子
6 T" R* P" s" v就过在做做梦，看看墙
墙头草长了又黄了

---

% n5 u1 n2 @" }/ g# `水成岩

3 a3 h, h0 Q! W+ E6 u( w; v- _4 |水边人想在岩石上刻一点字迹：
大孩子见小孩子可爱，
问母亲“我从前也是这样吗？”
$ O( O4 ~2 H+ Z# y母亲想起了自己发黄的照片
堆在尘封的就桌子抽屉里，
2 S1 I7 b  f, x  ^7 E想起了一架的瑰艳
藏在窗前干瘪的扁豆荚里，
叹一声“悲哀的种子！”——
“水哉，水哉！”沉思人忽叹
古代人的感情像流水
/ W7 e# C7 l" q' V7 n积下了层叠的悲哀。

---

望
+ B- P' j& A3 X7 v, {" q" U6 u" _1 Z; V
小时候我总爱看夏日的晴空，
把它当作是一幅自然的地点：
蓝的一片是大洋，白云一朵朵
+ o' ^- L2 p1 M' {6 v0 [大的是洲，小的是岛屿在海中；
; C6 o- d/ C, V. U! V0 f大陆上颜色深的是山岭山丛，
% h. k" J: [+ A9 v许多孔隙裂缝是冷落的江湖，
还有港湾像是望风帆的归途，
+ t# i6 @8 x) J) P等它们报告发现新土的成功。
6 H& C' ~. j* J$ {: P( ?
% R4 ~& }$ v3 H7 `& |如今，正像是老话的苍海桑田，
满怀的花草换得了一把荒烟，
就是此刻我也得像一只迷羊
辗转在灰沙里，幸亏还有蔚蓝，
( Z% R1 b4 A4 I4 g! @) A# T还有仿佛的云峰浮在缥渺间，
0 u* W) l! G3 u) F, L倒可以抬头望望这一个仙乡。

---

傍晚
; X; E5 q2 c' j& d" R# s
; f  }5 E8 a# T/ W7 Q' a2 a# v8 i　　倚着西山的夕阳，
　　和呆立着的庙墙
8 @' G: Y# X' s4 A0 E8 ~对望着：想要说什么呢？
: @( Y; z# K3 e9 h　　怎又不说呢？

　　驮着老汉的瘦驴
0 B/ }# Z6 N' E, S% j' Z　　匆忙的赶回家去，
忒忒的，足蹄敲道道儿──
　　枯涩的调儿！

　　半空里哇的一声
9 }1 U( I# }. O, F, W( ~　　一只乌鸦从树顶
飞起来，可是没有话了，
　　依旧息下了。

---

大车
2 q- {* X+ z+ _
拖着一大车夕阳的黄金，
" K" p4 C5 O" |: V. p; R" C骡子摇摆着踉跄的脚步，
穿过无数的疏落的荒林，
无声的扬起一大阵黄土，
5 c: [; s3 c0 h# f9 O叫坐在远处的闲人梦想
3 @  z0 y1 N1 ^* i& @: g古代传下来的神话里的英雄
腾云驾雾去不可知的远方──
2 a. U6 l0 E& g9 q4 a6 }/ H0 R/ H古木间涌出了浩叹的长风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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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分

, ]0 u9 t/ ?- I* W: q蕴藏了最多水分的，海绵，
: U" z  a; P* F容过我童年最大的崇拜，
好奇心浴在你每个隙间，
我记得我有握水的喜爱。
! `1 [9 x8 x% q6 _7 c
* D6 _7 y: ^) t) d* I# m忽然我关怀出门的旅人：
! E. }1 c: M% o' Z水瓶！让骆驼再多喝几口！
3 x9 `2 m9 m) {1 m愿你们海绵一样的雨云
4 f: K# P7 U6 v6 Z来几朵，跟在他们的尘后！

云在天上，熟果子在树上！
; F# q; B( O/ o1 ~7 g; n& [/ ?仰头想吃的，凉雨先滴他！
4 b- M% n( s1 g6 K8 S谁敢挤一滴柠檬，然后尝
我这杯甜而无味的红茶？
# \, p2 [7 y# l1 K( t5 o1 `
$ s3 M  t# O# `  V; x我敬你一杯，酒吧？也许是。
/ ~& ?* U7 q# O. F) l昨晚我做了浇水的好梦：
" s1 f3 z3 k+ Y) S不要说水分是柔的，花枝，
抬起了，抬起了，你的愁容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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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Q6 ]: F& s$ M: O* u古镇的梦

小镇上有两种声音
一样的寂寥：
8 s0 V' U' g6 F4 C# B9 X白天是算命锣，
夜里是梆子。
' ^6 T$ F" X+ `) [7 r& k
8 T2 Z1 [6 g6 x% r敲不破别人的梦，
" p  P; [/ F3 P做着梦似的
' F" e+ |9 }4 t瞎子在街上走，
! _" Z4 u" @% ?8 h2 E+ ~' J一步又一步。
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，
0 C6 N" X/ k6 N1 Z7 x哪一块石头高，
1 x# l) ~2 D, @& p) P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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敲沉了别人的梦，
9 V- D+ r! q5 w) P" B7 i# g3 r做着梦似的
更夫在街上走，
8 z7 g6 f( r. j一步又一步。
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，
哪一块石头高，
6 D$ Q4 r* t* Y( D' u$ I) x  n哪一家门户关得最严密。
* l1 T9 w' N' w8 m7 R, n. R# M! D; C& E
「三更了，你听哪，
1 K; ^1 M+ [  \$ S5 u7 }: N毛儿的爸爸，
. J+ K: f& V9 h1 A4 P( E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觉，
: G  A9 H) V! d6 J. |老在梦里哭，
5 p, ~5 `8 M+ r2 {6 K% m' F明天替他算算命吧？」
" c7 l, l* k2 R9 @! u6 Y, \
; N: @: B, A& n- k! a$ {  ^是深夜，
, Z8 t# x3 C0 S& G, ~- A7 B又是清冷的下午：
敲梆的过桥，
敲锣的又过桥，
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。193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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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旁

家驮在身上像一只蜗牛，
  G- j9 r0 z8 Z! m& V, x弓了背，弓了手杖，弓了腿，
; S% X3 X5 D7 I# _倦行人挨近来问树下人
; J0 e" Q0 Y7 C/ F7 }' }" B* M1 R（闲看流水里流云的）：
"请教北安村打哪儿走？"

0 w6 c0 Q9 i/ P  v# u骄傲于被问路于自己，
异乡人懂得水里的微笑，
# e2 e& C# r$ S+ q又后悔不曾开倦行人的话匣
6 S. E' `0 e  k; h6 g8 o# t/ X像家里的小弟弟检查
% M; n- y9 E, W1 L远方归来的哥哥的行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