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垅诗选

zhangwei

阿垅（1907-1967），原名陈守梅，出版的诗集有《无弦的琴》（1942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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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题

1 {- f, R% }* f+ }* @7 _
& F! v5 s, r3 w/ J$ \. K不要踏着露水——
0 ^3 \, f3 ^( d# t/ C因为有过人夜哭。……
: U- m( i, a/ {: q# V, E
" V9 }2 A( S! p7 Q哦，我底人啊，我记得极清楚，
在白鱼烛光里为你读过《雅歌》。
: }  ?3 t$ N7 a& o
但是不要这样为我祷告，不要！
我无罪，我会赤裸着你这身体去见上帝。……
8 F; Z9 c9 N- w
但是不要计算星和星间的空间吧
: x" p- L0 i$ d" L/ `; x& F不要用光年；用万有引力，用相照的光。
, U" @2 e$ h. B5 ]+ _
要开做一枝白色花——
因为我要这样宣告，我们无罪，然后我们凋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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纤夫

; o8 B+ e7 i: D+ r) ~1 X% [: E嘉陵江
7 [' y' S9 ^! ]$ Q风，顽固地逆吹着
0 z6 f; k$ F! x/ _( o5 m江水，狂荡地逆流着，
而那大木船
衰弱而又懒惰
6 F: i. }7 {7 m; S$ i' @沉湎而又笨重，
: `3 b; X) C; F6 ~; z而那纤夫们
) D- ?3 K3 b* C' e) E正面着逆吹的风
; y5 P# d" {# I- p& z正面着逆流的江水
! X/ M4 q5 P* d4 s/ y+ S# l  a在三百尺远的一条纤绳之前
+ W# l& W- Q# v  K) y* I又大大地——跨出了一寸的脚步！……
4 m5 w6 r6 K/ Q4 C  b  y
风，是一个绝望于街头的老人
伸出枯僵成生铁的老手随便拉住行人（不让
0 G8 g7 j6 `4 a" X, Q! w& X再走了）
要你听完那永不会完的破落的独白，
江水，是一支生吃活人的卐字旗麾下的钢甲
军队
集中攻袭一个据点
要给它尽兴的毁灭
而不让它有一步的移动！
但是纤夫们既逆着那
2 _% H$ @0 k( R1 [4 e逆吹的风
更逆着那逆流的江水。
0 p8 e  o; i- G& b! o. G4 Z
大木船
活够了两百岁了的样子，活够了的样子
/ H8 C% a2 m! e! @. M7 V污黑而又猥琐的，
灰黑的木头处处蛀蚀着
木板坼裂成黑而又黑的巨缝（里面像有阴谋
5 S8 u4 A: X9 {! H# R$ j6 C　 和臭虫在做窠的）
用石灰、竹丝、桐油捣制的膏深深地填嵌起来
. \7 t7 Y8 @2 ?, `& J　（填嵌不好的），
在风和江水里
! m% I) E1 _# z. S& a# z2 l& o( g) g像那生根在江岸的大黄桷树，动也——真懒
6 E: b" D2 b) x' l3 g% Y　 得动呢
自己不动影子也不动（映着这影子的水波也
　 几乎不流动起来）
这个走天下的老江湖
快要在这宽阔的江面上躺下来睡觉了（毫不
　 在乎呢），
中国的船啊！
3 G8 e7 o9 U9 l& r古老而又破漏的船啊！
而船仓里有
0 B$ j. S! u9 l, g五百担米和谷
  s" d( C& n9 v; H  u& v五百担粮食和种子
7 B0 {8 ^- o% R* ^& |2 O7 O五百担，人底生活的资料
# R$ U, E* R0 |% E2 ?和大地底第二次的春底胚胎，酵母，
) }6 I5 T0 s% u( h: d" U纤夫们底这长长的纤绳
7 D9 S% B( q0 Q, S! ~! \5 k和那更长更长的
0 z8 H* R% z. n6 X道路，不过为的这个！
3 @" B: s/ R# F
一绳之微
3 q. d# ^, l7 m2 f& H* o紧张地拽引着
: A# ~2 c. F( O* \$ C作为人和那五百担粮食和种子之间的力的有
机联系，
紧张地——拽引着
1 Z6 J* A- ^. ^前进啊；
7 E- `+ @8 h" ?1 H一绳之微
/ ?5 W6 n& F/ t+ r" V用正确而坚强的脚步
6 ^# J3 V; N& m' U/ k. v; |% \给大木船以应有的方向（像走回家的路一样
, L9 _8 q, x- f3 q) ^" f有一个确信而又满意的方向）：
. I& p- t# V. F( S向那炊烟直立的人类聚居的、繁殖之处
- |' x* `, k% _9 k是有那么一个方向的
* v7 G- R( h4 o* I! D7 J) [向那和天相接的迷茫一线的远方
是有那么一个方向的
2 \5 z( [: U) s( d3 h8 d向那
一轮赤赤地炽火飞爆的清晨的太阳！——
6 p3 |0 T: t0 y' I/ v是有那么一个方向的。
　偻伛着腰
! \9 ]/ \$ q8 Z5 `匍匐着屁股
坚持而又强进！
四十五度倾斜
- H8 V* G4 r. h$ l# R0 O% K的铜赤的身体和鹅卵石滩所成的角度
动力和阻力之间的角度，
互相平行地向前的
天空和地面，和天空和地面之间的人底昂奋
的脊椎骨
昂奋的方向向
( Q5 J! I9 ~4 Z5 I; t' H历史走的深远的方向，
动力一定要胜利
3 ~( f* f- I  ]! _而阻力一定要消灭！
) O' Q4 ]8 L/ O& V2 K5 z这动力是
9 E: {/ v- Z) G, a创造的劳动力
: d4 n1 S8 I! q( d6 @和那一团风暴的大意志力。
* K) _( k0 K+ Q9 g+ {, V. K; ~　脚步是艰辛的啊
$ d5 f( V, Z. B8 _有角的石子往往猛锐地楔入厚茧皮的脚底
5 X' a- ^! D! b多纹的沙滩是松陷的，走不到末梢的
* B/ X$ P+ g- @) T: L鹅卵石底堆积总是不稳固地滑动着（滑头滑
9 `. K% |8 Q: `/ ]* I脑地滑动着），
! y3 w5 q4 _) _大大的岸岩权威地当路耸立（上面的小树和
草是它底一脸威严的大胡子）
——禁止通行！
, S* k8 H' U, r- k) l走完一条路又是一条路
越过一个村落又是一个村落，
而到了水急滩险之处
. I( e& e8 [+ m# ~哗噪的水浪强迫地夺住大木船
人半腰浸入洪怒的水沫飞漩的江水
去小山一样扛抬着
去鲸鱼一样拖拉着
) @$ U8 p$ _2 w' m* c  Z$ f$ l用了
" }- m3 f1 O0 p6 I1 v那最大的力和那最后的力
* t. z# f& J5 \5 x; K动也不动——几个纤夫徒然振奋地大张着两
臂（像斜插在地上的十字架了）
他们决不绝望而用背退着向前硬走，
而风又是这样逆向的
而江水又是这样逆向的啊！
" f6 {+ e/ Y( k  i. _5 ^而纤夫们，他们自己
骨头到处格格发响像会片片迸碎的他们自己
小腿胀重像木柱无法挪动
自己底辛劳和体重
+ T2 d7 O& K  x7 i* h和自己底偶然的一放手的松懈
9 p5 O' |, {1 _' x; z5 N" M; C( y那无聊的从愤怒来的绝望和可耻的从畏惧来
, z- V; k( {, Z4 Z% c的冷淡
居然——也成为最严重的一个问题
但是他们——那人和群
8 W  T1 N8 I6 H那人底意志力
7 x8 Y  X/ G, `7 `9 T& A那坚凝而浑然一体的群
* h/ D( W; ^- t8 n' ]那群底坚凝成钢铁的集中力
——于是大木船又行动于绿波如笑的江面
　 了。
7 q7 `2 \4 M2 `3 P$ f
一条纤绳
0 [* X0 ]& _. {( E' `整齐了脚步（像一队向召集令集合去的老
% j) \) M, W% c$ E3 t兵），
脚步是严肃的（严肃得有沙滩上的晨霜底那
2 K% M; M5 Z6 t. U* q) Z4 T# m* u2 C种调子）
脚步是坚定的（坚定得几乎失去人性了的样
子）
脚步是沉默的（一个一个都沉默得像铁铸的
" j5 ]# \$ a" s7 ^( a1 y男子）
一条纤绳维系了一切
5 W/ a; [/ J9 M大木船和纤夫们
粮食和种子和纤夫们
力和方向和纤夫们
纤夫们自己——一个人，和一个集团，
, S: K; ~, c; p" `; ]一条纤绳组织了
" o- F# X& s3 _脚步
& \& r3 b0 P) T5 F组织了力
组织了群
. l; k$ `* R* C& h' [组织了方向和道路，——
' w- ^. D6 e. ~3 ]' K% f. L  V就是这一条细细的、长长的似乎很单薄的苎
　 麻的纤绳。
; U1 l2 y0 I* m1 }　前进——
  s9 C+ h3 m6 E$ J0 I( W% N+ t强进！
/ o, N3 Y' Q  ^% z这前进的路
0 G0 _4 T, U9 |" A# ~$ q( }同志们！
并不是一里一里的
也不是一步一步的
& g1 p1 }8 x6 w8 s: _而只是——一寸一寸那么的，
9 g: P. x5 U% L6 }. S9 ?一寸一寸的一百里
一寸一寸的一千里啊！
一只乌龟底竞走的一寸
/ b4 x5 A9 [# a0 ]' x, Y0 M一只蜗牛底最高速度的一寸啊！
而且一寸有一寸的障碍的
7 `! L* b) |3 |或者一块以不成形状为形状的岩石
或者一块小讽刺一样的自己已经破碎的石子
$ I: S) u2 `7 H3 D9 m或者一枚从三百年的古墓中偶然给兔子掘出
0 k8 S( O; x0 m6 i6 f: u- u& q　的锈烂钉子，……
但是一寸的强进终于是一寸的前进啊
一寸的前进是一寸的胜利啊，
以一寸的力
) a! q# C9 F7 z, {人底力和群底力
直迫近了一寸
那一轮赤赤地炽火飞爆的清晨的太阳！
7 `% n8 _' s. Q0 B- u+ \8 c
1941年11月5日，方林公寓。
* E8 Q- x6 d( q5 [9 J7 b
（选自诗集《无弦琴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