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1 年十月的武昌,秋老虎还没褪尽。午后的阳光斜斜晒在司门口的青石板上,卖热干面的摊贩正用竹筷挑起面条,蒸汽裹着芝麻酱的香味飘散开,路过的人多半会停下脚,掏出几个铜板喊一声 “来一碗”。不远处的营盘里,新军士兵们正列队操练,皮靴踏在地上 “咚咚” 响,只是队伍里少了些往日的精气神 —— 不少人眼角瞅着街面,心思早飘到了营外。
这年的武昌城里,到处都透着点不一样。街面上的茶馆里,总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,话题离不开四川的保路运动,说清廷把老百姓的铁路收了去,还要卖给洋人,四川人都扛着锄头去请愿了。这些话传到新军营里,士兵们听得心里发沉。他们大多是湖北本地的农家子弟,当初来当兵,是想着能挣点军饷补贴家用,再盼着能混个一官半职,好歹让家里人抬头做人。可进了营才知道,这清廷的 “官场” 比家里的泥地还难走。
就说工程第八营的熊秉坤,这人老家在江夏,早年在杂货店当学徒,后来觉得没奔头,就投了新军。他识点字,脑子也活络,在营里混到了正目(相当于班长),本想着再往上爬爬,可上头的官儿全是靠关系上来的,要么是八旗子弟,要么是督抚的亲戚,像他这样没背景的,再怎么干也没用。有一回,营里要提拔哨官(相当于排长),熊秉坤论操练、论军纪都是头一份,可最后选上的是协统(相当于旅长)的小舅子,那人连枪都扛不稳,却能坐着拿高饷。熊秉坤憋了一肚子气,私下跟相熟的士兵说:“这清廷的营盘,不是给咱们这些苦出身留活路的。”
跟熊秉坤一样心思的人,在新军营里不在少数。比如文学社的蒋翊武,这人是湖南澧州人,早年读过书,也考过秀才,后来觉得科举没指望,就来武昌投了新军。他在营里当文书,见得多了官场上的龌龊事:长官克扣军饷是常事,冬天士兵们穿的棉衣里塞的是烂棉花,夏天的粮米里掺着沙子,有人去告状,反被按了个 “寻衅滋事” 的罪名,打了几十军棍赶出兵营。蒋翊武看在眼里,心里渐渐起了别的念头 —— 这清廷怕是靠不住了,要想有活路,得自己找。
那时候武昌的新军营里,藏着两个秘密组织:一个是文学社,一个是共进会。文学社的成员大多是像蒋翊武这样的下层军官和士兵,平日里借着读书、下棋的由头聚在一起,偷偷聊革命的事;共进会则有不少留过洋的人,比如孙武,这人是湖北汉阳人,早年在日本留过学,见过外面的世界,回来后就想着怎么推翻清廷。这两个组织一开始各干各的,后来觉得人多力量大,就凑到了一起,商量着找个机会,在武昌干一场大事。
可干大事不是容易的事。清廷对新军管得严,营里有稽查,街上有巡捕,稍微走漏点风声,就得掉脑袋。而且新军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干,有些老兵油子觉得 “当兵吃粮,天经地义”,犯不着去冒险;还有些人怕家里受牵连,犹豫不决。蒋翊武和孙武他们只能一点点做工作,晚上趁着查哨的间隙,在营房的角落里跟士兵们聊天,说清廷怎么腐败,说老百姓怎么受苦,说要是推翻了清廷,大家就能有田种、有饭吃,不用再受当官的欺负。
转机出在这年夏天。四川的保路运动闹大了,清廷急了,从湖北调了不少新军去四川镇压,武昌城里的新军一下子少了一半。蒋翊武和孙武觉得机会来了 —— 武昌兵力空虚,正是动手的时候。他们偷偷约定,在十月十六号那天,趁着城里过重阳节,大家以 “登高” 为暗号,一起举事。
可计划赶不上变化。十月九号那天,孙武在俄租界的宝善里租了个房子,跟几个同伴一起配炸药,准备起义的时候用。谁知道一个叫刘同的人不小心,把烟蒂掉在了炸药上,“轰” 的一声,炸药炸了。俄国巡捕听到响声,赶紧跑过来查,搜出了起义用的旗帜、文告,还有一份新军里革命党人的名单。
消息传到清廷湖广总督瑞澂耳朵里,瑞澂吓得魂都快没了,赶紧下令全城搜捕革命党人。巡捕和士兵们拿着名单,在武昌城里挨家挨户地查,文学社的总部很快被抄了,不少革命党人被抓。蒋翊武当时正在小朝街的一个秘密据点里,听到消息后,赶紧让人去给各个营的革命党人送信,让大家今晚就举事,再晚就来不及了。
可送信的人跑断了腿,也没把消息送到所有营里。工程第八营的熊秉坤倒是收到了信,他心里又急又怕 —— 清廷已经开始搜捕,要是今晚不反,明天名单上的人全得被抓。他趁着晚饭的时候,偷偷跟营里的几个革命党人商量:“今晚不管别的营动不动,咱们先干!”
晚上七点多,营里的哨声突然响了,是查哨的长官来了。熊秉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怕长官看出破绽,赶紧装作整理衣物的样子。可那长官像是嗅到了什么,盯着熊秉坤问:“最近营里有人鬼鬼祟祟,你知道吗?” 熊秉坤强装镇定,说:“都是兄弟们正常操练,没别的事。” 那长官不相信,伸手就要去翻熊秉坤的床铺。
就在这时候,一个叫金兆龙的士兵突然站起来,手里举着枪,大声喊:“反了!反了!咱们跟他们拼了!” 金兆龙也是革命党人,刚才一直憋着劲,见长官要搜床,再也忍不住了。那长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,拔出手枪就要打,熊秉坤眼疾手快,抬手就是一枪,正中长官的肩膀。
这一枪,像点燃了导火索。营里的革命党人纷纷掏出枪,喊着 “反了”,朝着营门冲去。守卫营门的士兵里,也有不少跟熊秉坤相熟的,见他们冲过来,不但没阻拦,反而打开营门,跟着一起往外冲。他们先去了楚望台军械库 —— 那里藏着大量的枪支弹药,只要拿到武器,就能跟清廷的军队拼。
军械库的守卫官叫吴兆麟,这人也是新军里的下层军官,平日里对清廷的做法也不满。看到熊秉坤他们冲过来,吴兆麟没怎么犹豫,就下令打开军械库的大门,把枪支弹药分给大家。有了武器,起义的士兵们胆子更大了,他们分成几队,朝着湖广总督署冲去。
瑞澂在总督署里听到外面的枪声,吓得赶紧让手下在墙上打了个洞,带着家眷从洞里钻出去,坐船逃到了长江上的兵舰里。总督一跑,清廷的士兵们没了主心骨,有的弃械逃跑,有的干脆投降,还有的见起义军势大,也跟着反了。
一夜之间,武昌城变了天。十月十号的清晨,太阳升起来的时候,起义军已经占领了武昌城的大部分地方。他们把清廷的龙旗扯下来,挂上了自己做的十八星旗。街上的老百姓一开始还躲在家里,后来见起义军不抢东西、不伤人,渐渐敢出来了,有的还端着茶水给士兵们喝。
熊秉坤站在总督署的门口,看着街上的人群,心里百感交集。他想起自己当初投军时的想法,想起那些被克扣的军饷,想起那些被冤枉的兄弟,又看看眼前的景象,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值了。蒋翊武、孙武他们也赶了过来,几个人握着手,说不出话来 —— 他们这些曾经在清廷 “办公室” 里被排挤、被打压的 “离职员工”,终于靠着自己的手,打出了一条活路。
这时候的武昌城里,枪声已经停了,只有风吹着十八星旗的声音。远处的长江上,瑞澂的兵舰还在游荡,可他们已经不敢靠岸。而在武昌之外,湖南、江西、江苏等地的新军和老百姓,听到武昌起义的消息后,也纷纷站起来反抗清廷。没人能想到,武昌城里这一夜的 “绝地反击”,会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,激起千层浪,最终推翻了统治中国两百多年的清朝。
那些曾经在清廷体系里挣扎的 “离职员工”—— 熊秉坤、蒋翊武、孙武、吴兆麟,还有无数没留下名字的新军士兵,他们原本只是想找条活路,却在不经意间,改写了中国的历史。就像司门口那个卖热干面的摊贩,第二天早上照样挑着担子上街,只是他看到街上的士兵时,会多问一句:“咱们以后,不用再受洋人的气了吧?” 士兵们笑着点头,眼里闪着光 —— 那是希望的光,是属于他们这些 “小人物”,却照亮了整个时代的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