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宫修文物现场:当90后遇上千年钟表,他们在齿轮间发现了康熙的‘玩具箱

   2025-10-25 读到书院章伟1
核心提示:清晨七点,故宫东华门的铜钉还沾着露水,红墙把阳光滤成暖金色,漏进钟表修复工作室的窗棂。靠窗的木桌上铺着米白色绒布,上面摆

清晨七点,故宫东华门的铜钉还沾着露水,红墙把阳光滤成暖金色,漏进钟表修复工作室的窗棂。靠窗的木桌上铺着米白色绒布,上面摆着一件半拆开的钟表 —— 铜胎鎏金的外壳上,缠枝莲纹已经褪成淡金色,最顶上的瑞兽嘴里叼着的小铃铛断了半截,露出里面发黑的弹簧。90 后修复师李砚秋戴着双层手套,指尖捏着一把比指甲盖还小的镊子,正在挑拣齿轮间的锈屑。镊子尖碰到铜锈的瞬间,她屏住了呼吸,桌上的显微镜镜头反射出齿轮上细密的齿痕,那是三百年前工匠手工凿刻的痕迹。

这件钟表是康熙四十二年入宫的,据《清宫造办处档案》记载,是当时的西洋传教士南怀仁会同清宫工匠共同制作。外壳是典型的中式楼阁造型,三层楼阁每层都有可以活动的人物,底层的门会在整点时打开,走出两个手持宫灯的小太监,沿着轨道走到楼阁前鞠躬;中层的窗户会自动开合,露出里面旋转的万花筒;最顶层的瑞兽会随着钟声摇头摆尾。现在,除了外壳还能看出大致轮廓,内部的三十多个齿轮有一半都生了锈,其中一个传动齿轮的齿牙断了三颗,还有两根连接弹簧的铜丝已经脆得一碰就断。李砚秋把放大镜架在鼻梁上,视线顺着齿轮的纹路移动,突然在齿轮组的缝隙里看到一点不一样的光泽 —— 不是铜锈的暗绿,也不是鎏金的淡金,是一种带着温润感的熟铜色。

她起身去拿专用的照明设备,光线从细窄的灯口射出,刚好照进齿轮组深处。那团熟铜色的东西慢慢清晰,是一个藏在传动齿轮后面的夹层,夹层口被一层薄薄的铜片挡住,铜片上刻着和齿轮齿痕几乎一致的纹路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李砚秋换了一把更细的镊子,小心翼翼地拨开铜片,夹层里掉出一个比拇指还小的铜制小兽,模样像是缩小版的麒麟,身上还刻着极小的 “康” 字,笔画细得要用显微镜才能看清。她赶紧把这个发现告诉旁边整理工具的老师傅张景明,张师傅戴上老花镜,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,手指轻轻摩挲着小麒麟的背部,笑着说:“这是当年工匠留的小玩意儿,我修了三十年故宫钟表,还是头一次在这件里发现这个。”

后来查《清宫造办处活计档》才知道,康熙特别喜欢让工匠在钟表里加些 “私活”。有一次造办处呈上来一件西洋钟,康熙看了觉得 “式样单一,不足为乐”,就让工匠在钟的底座里加了个小机关,上弦时能弹出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,盒子里装着六颗彩色的琉璃珠;还有一件放在御书房的钟表,外壳是紫檀木做的,里面藏着个会写字的小人儿,只要一上弦,小人儿就会握着毛笔在纸上写 “天下太平” 四个字,字迹工整得像文人亲手写的。这些藏在钟表里的小机关、小摆件,凑在一起倒像是康熙的 “玩具箱”,里面装着他偏爱的各种新奇玩意儿,只有仔细拆解、耐心琢磨,才能发现其中的秘密。

李砚秋把小麒麟放在铺着绒布的托盘里,又开始研究那个断了齿牙的传动齿轮。齿轮直径只有三厘米,齿牙细得像牙签,黄铜材质经过三百年已经变得很脆,不能直接焊接。她先拿 3D 扫描仪把齿轮的样子扫进电脑,屏幕上放大五十倍的图像里,每个齿牙的角度、厚度都清晰可见 —— 左边第一个齿牙断了三分之一,第三个齿牙整个断了,断口处还有细微的裂纹。李砚秋找来了和当时材质相近的黄铜片,用记号笔在铜片上画出齿牙的轮廓,然后捏着一把微型锉刀开始打磨。锉刀的刀刃比针尖还细,她的手腕悬在半空,只能靠指尖的力气控制方向,锉一下就要停下来,用显微镜检查齿牙的弧度。

第一天锉到第三个齿牙时,手一抖,锉刀在齿牙边缘划了一道浅痕。李砚秋盯着那道痕迹,把黄铜片放回托盘里,起身去倒了杯温水。工作室里很静,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,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里,张师傅年轻时修复钟表的样子和现在的她慢慢重叠。她想起刚进工作室时,张师傅教她的第一句话:“修文物就像跟老物件对话,你急,它就不跟你说心里话。” 那天下午,李砚秋重新换了一块黄铜片,从头开始锉,直到傍晚太阳落山,才把第一个齿牙锉得和扫描图上的弧度完全一致。

张师傅看她连着几天都在跟齿轮较劲,拿来自己年轻时用的一套锉刀。这套锉刀的木柄已经被磨得发亮,刀刃上还留着细小的划痕。“当年我修类似的齿轮,光练习就用了半个月的铜片。” 张师傅说着,拿起锉刀在废铜片上演示,“你看,手腕要稳,力气要匀,就像给老人生理发,不能重也不能轻。” 李砚秋跟着学,手指很快就磨出了茧子,有时候吃饭时拿筷子都觉得疼,但每次用显微镜看到锉好的齿牙严丝合缝,又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。

除了手工锉齿轮,除锈也是个难题。钟表内部的零件大多生了厚厚的铜锈,有的锈已经渗进铜材里,用普通的除锈剂容易损伤零件表面。李砚秋和同事们一起研发了一种特制的除锈凝胶,把凝胶涂在锈迹上,凝胶会慢慢分解锈层,又不会伤害黄铜本身。涂凝胶的时候要特别小心,只能用棉签一点点蘸着涂,尤其是齿轮的齿缝里,要确保每个角落都涂到。有一次给一个小弹簧除锈,李砚秋涂了三遍凝胶,用软布擦了十几次,才把弹簧上的锈完全除净,露出里面发亮的黄铜色。

现代技术也给修复帮了不少忙。检查齿轮内部的裂纹时,以前只能靠肉眼和经验,现在用超声波检测仪,屏幕上能清楚看到铜材内部的细微裂痕,避免修复过程中齿轮突然断裂。给钟表外壳补鎏金时,王浩会先用光谱仪分析原来鎏金的成分,算出金、银、铜的比例,再按同样的比例调配新的金箔。王浩是工作室里另一个 90 后修复师,之前在国外学过金属修复,回来后却选择了故宫。“国外的修复技术很先进,但故宫的文物不一样。” 王浩说,“它们身上带着中国的历史和文化,修复它们的时候,能感觉到自己在触摸过去。”

王浩修复这件康熙钟表的外壳时,用了整整一个星期。他先把外壳上脱落的鎏金粉末收集起来,和新的金箔混合,再用特制的鱼鳔胶把混合好的金箔一点点粘在铜胎上。鎏金层很薄,稍微用力就会蹭掉,所以每一步都要慢。有一次,他在补楼阁转角处的鎏金时,不小心蹭掉了一小块,只好把原来的胶去掉,重新调配金箔再粘。那天晚上,王浩在工作室待到很晚,直到把蹭掉的鎏金补得和周围的颜色完全一致,才收拾东西离开。

修复进行到第二十八天的时候,李砚秋和张师傅、王浩一起给钟表装零件。李砚秋负责装齿轮,王浩负责装外壳,张师傅在旁边指导。当李砚秋转动钟表后面的上弦钥匙时,齿轮开始发出轻微的 “咔嗒” 声,像是老物件在慢慢苏醒。先是底层的门慢慢打开,两个小太监稳稳地走了出来,手里的宫灯还微微晃动;接着中层的窗户打开,万花筒开始旋转,折射出彩虹般的光;最顶层的瑞兽抬起头,嘴里的小铃铛轻轻响了起来,声音清脆得像初春的鸟鸣。

张师傅拿出手机,录下了这一幕。视频里,李砚秋和王浩凑在钟表前,眼睛亮得像星星。李砚秋小声说:“三百年了,它又动了。” 张师傅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,镜头里,那件康熙钟表立在绒布上,鎏金的外壳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,藏在夹层里的小麒麟被放在钟表旁边,像是在守护着这个跨越了三百年的秘密。

其实康熙对钟表的喜爱,在很多史料里都能找到痕迹。《清圣祖实录》里记载,他不仅收藏西洋钟表,还经常去造办处看工匠制作钟表,有时候会站在旁边看大半天,还会提出自己的想法。有一次,他看到工匠在做一件座钟,觉得钟的表盘太单调,就让工匠在表盘周围加了一圈能转动的珐琅彩花,让表盘看起来像个小花坛。还有一次,他让工匠做了一件 “水法钟”,钟表运转时能流出细小的水流,水流落在下面的铜盆里,发出 “叮咚” 的声音,像小型瀑布一样。

这些钟表对康熙来说,不只是计时工具,更像是能带来乐趣的 “玩具”。他会把喜欢的钟表放在书房、卧室里,有时候兴致来了,会自己给钟表上弦,看着里面的人物、机关动起来,脸上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。造办处的工匠们也知道他的喜好,会在钟表里加各种新奇的小机关,有时候是能发出不同声音的铃铛,有时候是能活动的小动物,这些藏在钟表里的 “小心思”,慢慢就成了康熙的 “玩具箱”,装着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新奇事物的好奇。

李砚秋说,以前在学校学文物修复时,总觉得这些老物件是冰冷的,直到亲手修复这件康熙钟表,才觉得它们是 “有温度的”。“你看这个小麒麟,三百年前的工匠把它藏在夹层里,可能就是觉得好玩,想给后来的人留个惊喜。” 李砚秋拿起小麒麟,对着灯光看,“现在我把它修好了,让这件钟表重新运转,就像和三百年前的工匠、和康熙,进行了一次对话。”

工作室里的 90 后修复师们,大多是毕业后就来到故宫,有的学的是文物修复,有的学的是历史、美术,但都因为喜欢老物件,选择了这份又苦又枯燥的工作。他们每天早上七点多到工作室,晚上六点多离开,有时候遇到难修的零件,会加班到更晚。工作室里没有空调,夏天再热也只能开风扇,冬天再冷也只能靠暖气,手上的手套一年四季都摘不下来,因为怕手上的油脂弄脏文物。

但他们从来没有抱怨过。王浩说,每次修复好一件文物,看到它重新 “活” 过来,那种成就感是别的工作给不了的。“就像这件康熙钟表,修复前它是一堆生锈的零件,修复后它能走、能响、能活动,就像把三百年前的时光重新拉了回来。” 李砚秋也说,有时候修复累了,会坐在工作室里看窗外的故宫,红墙黄瓦,和钟表上的纹饰相映成趣,“感觉自己像是在守护一段历史,虽然辛苦,但特别有意义。”

张师傅今年五十八岁,是工作室里资格最老的修复师,他带过五个 90 后徒弟,李砚秋是第三个。“以前总担心年轻人沉不下心,毕竟修复文物又苦又枯燥,工资也不高。” 张师傅说,“但现在看他们,比我年轻时还能熬,有时候为了一个零件,能在工作室里待十几个小时。” 张师傅会把自己几十年的经验都教给他们,比如怎么通过齿轮的磨损程度判断钟表的使用频率,怎么调配和当年一样的胶水,怎么修复断裂的弹簧而不留下痕迹。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,得靠实践一点点积累。

而年轻人也会把现代技术教给张师傅。李砚秋教张师傅用电脑软件绘制零件图纸,王浩教张师傅用手机 APP 记录修复过程,有时候他们还会一起讨论怎么用新的技术更好地修复文物。“我们互相学习,这样才能把修复技术传下去。” 张师傅说,“文物修复不是一代人的事,要一代一代传下去,才能让这些老物件一直‘活’着。”

夕阳西下时,工作室里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。李砚秋收拾好工具,把那件康熙钟表放在特制的玻璃罩里,玻璃罩上反射出窗外的红墙。王浩把收集起来的铜锈、废铜片整理好,放进档案袋里,上面写着 “康熙四十二年钟表修复废料”。张师傅在整理修复档案,把每天的修复进度、遇到的问题、解决的方法都详细记下来,留给后面的修复师参考。

工作室里很静,只有钟表的 “咔嗒” 声在慢慢回响。三百年前,康熙可能也曾在这样的黄昏里,看着自己的钟表运转,露出笑容;三百年后,一群 90 后年轻人,用自己的双手,让这些 “老玩具” 重新活了过来。在齿轮的转动声里,历史不再是书本上的文字,而是能被看见、被听见、被触摸的真实。那些藏在齿轮间的秘密,那些跨越千年的对话,正在故宫的这间小工作室里,一天天继续着。

这些 90 后修复师,就像连接过去和未来的齿轮,他们用耐心和热爱,带着千年的故事,走向更远的未来。而故宫里的那些老钟表,也会在他们的手里,继续运转下去,把康熙的 “玩具箱” 里的秘密,告诉更多年后的人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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