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工艺正在消失:探访最后一位缂丝传人,她正在与时间赛跑

   2025-10-25 读到书院章伟3
核心提示:苏州平江路深处,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潮。76 岁的沈玉英推开朱漆木门时,门轴发出 “吱呀” 一声响,像老伙计的问候。院子里的

苏州平江路深处,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潮。76 岁的沈玉英推开朱漆木门时,门轴发出 “吱呀” 一声响,像老伙计的问候。院子里的老枇杷树落了满地碎金似的花瓣,她踩着花瓣走进西厢房 —— 这间二十平米的屋子,是苏州最后一间手工缂丝工作室。

厢房中央摆着台民国时期的缂丝机,机身是沉水的老红木,被百年的手温磨得发亮。机身上绷着幅未完成的缂丝《山茶蛱蝶图》,青碧色的叶纹间,一只蛱蝶刚织出半边翅膀,金线勾勒的翅脉细得能透光。沈玉英戴上双层老花镜,指尖在经线上轻轻拂过。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,指腹上是常年握梭子磨出的厚茧,茧子纹路里还嵌着淡褐色的染料痕迹,那是几十年缂丝留下的印记。

“经线不能松,也不能紧。” 她弯腰调整机下的踏板,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。经线是桑蚕丝煮过明矾水制成,每根细得像发丝,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。这台缂丝机的经线密度是每厘米 80 根,织一幅《山茶蛱蝶图》要先穿 12000 根经线,穿经时得坐在矮凳上,眼睛盯着线轴,手捏细针一根根穿。上次穿这幅图的经线,她花了整整三天,中间错了两根,又拆了重穿,拆的时候怕勾断其他经线,手指悬在半空不敢用力,一天下来胳膊酸得抬不起来。

缂丝的精髓在 “通经断纬”。沈玉英从竹筐里拿出一把缂丝刀,刀身是牛角磨的,刀刃薄得能透光。她又拿起一只核桃木梭子,梭子里绕着绛红色的纬线 —— 这是她用苏木煮了七次才染出的颜色,煮的时候要守在灶边,每隔半小时搅一次,火大了颜色会焦,火小了颜色浮,七次下来,她的手背被蒸汽烫出了好几道红痕。

“你看,织花瓣要换三种红。” 她左手扶着经线,右手捏着梭子从经线间隙穿过,纬线在经线上织出半片花瓣的轮廓,接着换另一把绕着浅红纬线的梭子,再织。换梭子时,她用缂丝刀轻轻割断纬线,断口齐整得像用剪刀剪过。“断纬要快,不然经线会移位。” 她的手腕悬在半空,动作慢却稳,每一次梭子穿过经线的力度都一样,“年轻时织一天都不觉得累,现在织半小时就要歇一歇,眼睛花,手也有点抖。”

去年秋天,她接了个修复清代缂丝《岁朝清供图》的活。那幅缂丝是从民间收来的,画面里的梅花枝断了半截,花瓣的纬线氧化成了灰褐色的粉末,轻轻一碰就掉。她把缂丝铺在铺着羊绒的工作台上,用放大镜看了整整两天,记下每一根纬线的走向、颜色。梅花的红色纬线,她试了十一种染法,最后用红花和苏木按 3:7 的比例煮,才调出和原丝一样的绛红。

修复时,她每天只做两个小时。早上九点到十一点,光线最好,眼睛不那么累。织的时候要屏住呼吸,梭子穿过经线时不能碰动周围的旧丝,旧丝脆得像枯叶,一碰就断。有次织到梅花的花蕊,一根旧经线突然断了,她蹲在地上捡那截断丝,手抖得厉害,眼泪掉在缂丝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。“那根经线断了,周围的纬线都要重新织。” 她后来拆了三天,重新补了经线,再一点点织纬线,补完那处花蕊,她的指尖磨出了个水泡,水泡破了,沾在丝线上,她又用温水一点点擦干净,怕留下痕迹。

沈玉英十六岁跟着母亲学缂丝。母亲是民国时苏州有名的缂丝匠人,以前给上海的老字号 “鸿翔” 做旗袍镶边,一件旗袍的缂丝镶边要织一个月,用的是 “织金” 工艺,把金箔缠在棉线上,再织进纬线里,阳光照在上面,金纹会随着走路的姿势流动。她还记得第一次学织金,金箔粘在手上,怎么都绕不匀,母亲用竹刀轻轻敲她的手背:“心要静,手才稳。”

那时候苏州的缂丝作坊有十几家,光她们那条巷子里就有三家。每天清晨,巷子里都是缂丝机 “咔嗒咔嗒” 的声音,匠人们坐在机前,梭子在手里翻飞,织出的缂丝有屏风、有扇面、有衣料,送到上海、南京的商号,很受欢迎。她二十岁那年,一天能织半尺缂丝,一个月能挣三块大洋,够家里买二十斤米。

变故是从八十年代开始的。机器缂丝机出现了,一天能织十几米,价格只有手工的十分之一。商号都开始收机器缂丝,手工缂丝作坊一家家倒闭。她母亲的作坊也关了,母亲把缂丝刀、梭子收进木箱,叹着气说:“以后没人学这个了。” 母亲去世前,把那台民国缂丝机留给她,攥着她的手说:“守住手艺,别让它断了。”

这些年,沈玉英收过三个徒弟。第一个是邻居家的姑娘,学了半年,嫌每天坐在机前太枯燥,去广州打工了;第二个是学美术的大学生,学了一年,说手工缂丝赚太慢,开了网店卖机器缂丝;第三个是她的侄女,学了两年,去年嫁去了外地,再也没回来。每次徒弟走,她都会把自己染的丝线、画的纹样送给他们,看着他们的背影,她坐在缂丝机前,半天不动,手里的梭子掉在地上,发出轻响。

去年冬天,有个叫林晓的姑娘找到她。林晓是学服装设计的,在博物馆看到一幅清代缂丝旗袍,被上面的花纹吸引,打听着找到苏州。第一次来的时候,林晓背着双肩包,手里拿着笔记本,蹲在缂丝机前,看沈玉英织了一下午,临走时说:“沈奶奶,我想跟您学缂丝。”

沈玉英一开始没答应。“太苦了,挣不了钱。” 她看着林晓细白的手,想起以前的徒弟,“你年轻,有更好的出路。” 林晓没走,第二天又来,帮着她整理丝线,把染好的线按颜色分类,扎成小捆。沈玉英织缂丝时,她就坐在旁边看,记笔记,晚上回去自己画纹样。就这样过了一个月,沈玉英看着林晓冻得发红的手还在整理丝线,终于点了头。

现在林晓每天都来。沈玉英教她穿经线,教她染丝线,教她最基础的 “平缂” 针法。林晓学得慢,但肯吃苦,有次染坏了二十根丝线,自己躲在院子里哭,擦干眼泪又重新煮染料。沈玉英看着她,想起自己十六岁学缂丝的样子,心里暖了些。上个月,林晓织出了第一个小荷包,用的是 “戗缂” 针法,颜色从浅粉过渡到深粉,虽然还有些不匀,但沈玉英拿着荷包,看了又看,嘴角露出了笑。

沈玉英有个铁皮盒子,里面装着母亲留下的老账本。账本是宣纸做的,纸页已经发黄,上面记着各种缂丝针法的口诀,还有染料的配方 ——“苏木三两,红花一两,煮三炷香时间”“石青要加醋,不然颜色会褪”。她怕自己记性越来越差,每天都把账本拿出来,戴着老花镜看,把里面的内容抄在新的笔记本上,抄得慢,一笔一划,有时候一个配方要抄好几遍,怕抄错。

她还开始拍视频。林晓帮她买了手机支架,教她怎么拍。她坐在缂丝机前,织着丝线,林晓在旁边拍,拍她染丝线的过程,拍她用缂丝刀断纬的动作,然后发到网上。有次视频火了,有几万个人看,评论里有人说 “原来还有这么美的手艺”“想看看手工缂丝做的衣服”,还有人问能不能学。沈玉英看着评论,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划,眼里有了光。

上个月,有个博物馆联系她,想让她织一幅缂丝《清明上河图》的片段,放在非遗展厅里。沈玉英答应了。她画了半个月的纹样,把《清明上河图》里的桥、船、行人都缩在一尺见方的丝面上。现在每天早上,她和林晓一起坐在缂丝机前,她织船的纹路,林晓织桥边的栏杆,梭子在两人手里传递,经线慢慢织出画面,阳光照在丝面上,泛着柔和的光。

“我怕等不到织完的那天。” 有次吃饭时,沈玉英对林晓说。她的眼睛越来越差,有时候织着织着,眼前会发黑,要歇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。林晓握着她的手说:“沈奶奶,您教我,我来织,我会织完的,还会教更多人。” 沈玉英看着林晓,点了点头,眼泪掉在碗里,她赶紧擦了擦,怕林晓看见。

黄昏的时候,阳光穿过窗户,照在缂丝机上。沈玉英把织好的《山茶蛱蝶图》取下来,挂在墙上。蛱蝶的翅膀在夕阳下泛着金光,山茶的花瓣层层叠叠,像真的一样。林晓站在旁边,指着花瓣说:“沈奶奶,您织的花,比真的还好看。” 沈玉英笑了,伸手摸了摸丝面,那触感细腻柔软,像她几十年的时光,都织进了这丝线里。

院子里的枇杷树又落了些花瓣,落在青石板上,像撒了一地碎金。沈玉英拿起缂丝刀,又拿出一根新的经线,准备开始织下一幅。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,但只要还能坐在缂丝机前,她就会一直织下去。她要把母亲的手艺传下去,把苏州的缂丝传下去,不让这千年的工艺,断在她手里。

夜色慢慢笼罩了巷子,西厢房的灯还亮着。灯光下,沈玉英的身影映在墙上,手里的梭子在经线上穿梭,“咔嗒咔嗒” 的缂丝机声,在安静的巷子里,轻轻回荡,像在和时间赛跑,也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与传承的故事。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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