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为艺术生存实录:当你的身体成了展品,疼痛也能被收藏吗?

   2025-10-25 读到书院章伟1
核心提示:上海 M50 艺术区的老厂房里,天窗漏下的阳光里飘着尘埃。展厅中央没有画框,没有雕塑底座,只有一块黑色的地毯铺在水泥地上。林

上海 M50 艺术区的老厂房里,天窗漏下的阳光里飘着尘埃。展厅中央没有画框,没有雕塑底座,只有一块黑色的地毯铺在水泥地上。林野站在地毯边缘,穿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,袖口卷到肘部。他面前的小桌上,摆着酒精灯、不锈钢罐和半块白蜡。观众围着地毯站成一圈,有人举着手机对准他的手,有人交头接耳:“上次是用针戳纸,这次又要做什么?”

林野没理会周围的声音。划亮火柴点燃酒精灯,蓝色火苗舔着不锈钢罐底部。罐里的白蜡慢慢变软,再化成透明液体,表面浮着极薄的油光,冒着细弱白烟,带淡淡的松香味。他等了三分钟,指尖碰了碰罐壁,拿起罐子手腕微倾。第一滴蜡油落在左臂靠近手肘的位置,透明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,他的手臂轻轻抖了一下,指节攥紧。蜡油很快凝固成乳白色小块,粘在皮肤上,边缘还带温热油光。观众里有人 “呀” 了一声,快门声变得密集。

第二滴、第三滴蜡油顺着手臂往下滑,有的落在手腕,有的粘在小臂汗毛上,凝固后像细小的鳞片。他的手臂慢慢布满白色蜡块,有的地方蜡油太多,顺着皮肤纹路流成细条,凝固后像白色疤痕。十分钟后,罐里蜡油剩一半,林野放下罐子,双手垂在身侧。额头渗出汗珠,顺着脸颊滴在地毯上,晕开小小深色圆点。

观众安静下来,有人往前凑想看清蜡块。林野抬起头扫过人群,慢慢伸出手开始揭手臂上的蜡块。蜡块粘得不算紧,揭下时还是带起细小汗毛,他眉头皱了下,动作没停。一块一块蜡放在旁边白瓷盘里,很快堆起一堆乳白色小块,有的上面粘着几根黑色汗毛。最后一块蜡揭下,他的手臂留下淡红色印记,有的地方红得更明显,像轻微烫伤的痕迹。他拿起瓷盘走到观众面前,慢慢转动:“这些是今天的作品,每一块蜡里,都有刚才的温度。”

林野做行为艺术已经八年。第一次表演是大学毕业展,他把自己关在装满旧报纸的木箱里六个小时,只露出一只手攥着笔,偶尔在报纸上写几个字。那时候他没意识到,自己会一直用身体做 “画布”。

他小时候被开水烫伤过,右臂留下巴掌大疤痕。那时候总有人盯着疤痕看,有的问 “疼不疼”,有的说 “好丑”。他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体,夏天总穿长袖,不敢抬胳膊。直到大学学当代艺术,看到有人用身体做表演,才突然觉得身体不是用来隐藏的,那些疼痛记忆或许能通过身体传递给别人。

“第一次用蜡油是三年前在成都的展,” 林野坐在展厅休息区,手臂红印还没消,“那时候想做‘记忆温度’的作品,突然想到小时候被烫伤的感觉,那种灼热感现在想起来还清楚。” 他抬起右臂指着淡褐色疤痕,“这个疤痕是固定的,但疼痛的感觉会变。小时候觉得是折磨,现在用蜡油重现那种温度,反而像在和过去对话。”

一周后的杭州民营美术馆,苏晓的表演开始了。她的作品叫 “孤独容器”,准备了半透明玻璃箱,长宽各一米,高一点二米,里面铺着白色棉布,放着几个掉了眼睛、缝补过胳膊的旧布娃娃。

苏晓穿白色连衣裙,头发扎成马尾。钻进玻璃箱后,有人从外面关上箱门,留了条透气的缝隙。玻璃箱空间小,她只能蜷缩身体,像小时候躲在衣柜里那样,把布娃娃抱在怀里,头靠在箱壁上闭着眼睛。

展厅里只有空调声。观众围着玻璃箱,有的蹲下看里面的苏晓,有的站远处拍照。一开始她姿势放松,半小时后身体开始僵硬,手指无意识攥着布娃娃衣角。一小时后,她睁开眼睛看着玻璃外的观众,眼神有点空。

有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小声问:“阿姨为什么待在箱子里?” 妈妈说:“可能在做游戏吧。” 苏晓听到了,嘴角动了下没说话。她的表演要持续三小时,期间不能喝水上厕所,只能保持蜷缩姿势。

“我小时候父母经常吵架,一吵架就躲进衣柜抱布娃娃,” 苏晓表演结束后扶着墙站起来,腿有点麻,“衣柜里很黑但安全。现在做这个玻璃箱,就是想把‘孤独又安全’的感觉做出来。”

有观众问:“待在里面难受吗?会不会压抑?” 苏晓点头:“当然难受,腿麻背也疼。但这种难受不是故意的,是孤独的一部分。有时候孤独就是这样,明明在人群里,却像在箱子里,别人看得见你,走不进你的世界。”

苏晓的表演结束后,有个中年男人抱怨:“这也算艺术?把自己关在箱子里是自虐吧?我家孩子都能做。” 苏晓递给他一杯水:“您觉得自虐,是没感受到里面的情绪。如果只是关在箱子里,没有布娃娃和蜷缩姿势,可能是自虐。但我放了小时候的布娃娃,用了躲衣柜的姿势,这些都有原因。”

男人接过水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就是觉得艺术不该折腾自己。”“其实不是折腾,” 苏晓说,“绘画用颜料,雕塑用石头,我用身体,只是媒介不一样。颜料能画悲伤,身体也能。我待在箱子里的三小时,不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疼,是为了让别人想起自己的孤独 —— 小时候躲起来哭的样子,一个人在外地想家的样子。”

男人沉默一会儿:“这么说我好像懂了。我小时候跟爸妈吵架,也躲过柴房,那时候觉得全世界就我一个人。” 苏晓笑了:“对,就是这种感觉。我想收藏的不是我的疼痛,是大家共同的孤独感。”

行为艺术家的生存远没观众看到的 “浪漫”。林野没有固定工作,靠接展览费用生活,报酬少则几千多则几万,看展览规模和预算。有时候几个月接不到展览,只能靠积蓄过活。

“上次在西安做表演用的是冰块,” 林野说,“把冰块敷在皮肤上直到融化,皮肤冻得发紫。表演结束后手臂疼了好几天,贴了好几片暖宝宝才缓过来。” 他的抽屉里常备云南白药、创可贴、暖宝宝和肌肉酸痛药膏,“爸妈总说别做了找正经工作,但我觉得能用身体传递点什么,比坐办公室有意思。”

苏晓除了做行为艺术,还在艺术培训机构教小朋友画画补贴家用:“教画画收入稳定,能让我有底气做想做的作品。” 为了 “孤独容器”,她找玻璃箱找了半个月,最后在旧货市场花八百块买到合适的,“既要大小合适又要半透明,不容易找。”

陈默的情况更难,他的作品更 “小众”。他做过 “日常创伤”,在展厅里重复拧瓶盖的动作 —— 拧开再盖上,持续两小时直到手指发红发酸。他的作品很少有主办方愿意接,觉得 “太普通没看点”。

“上次在小画廊做展览没报酬,主办方只包来回车票,” 陈默说,“但我还是去了,能有人看作品就好。我想表达的是,生活里的疼痛不都是轰轰烈烈的,更多是重复的微小疼 —— 每天拧无数次瓶盖,敲键盘敲到发麻的手指,这些疼很轻,却每天都在发生。”

陈默的 “日常创伤” 表演,观众反应差异大。有人觉得无聊看几分钟就走,有人却站到结束。有个上班族看完对他说:“我每天在公司拧矿泉水瓶,手指都有茧子了。刚才看你拧瓶盖,突然觉得自己的疼被看见了。”

陈默说这就是他要的 “收藏”:“我不用把疼痛装在盒子里,也不用做成雕塑。观众看到表演想起自己的经历,疼痛就被收藏在他们记忆里了。” 他的手指因为常做这个表演,指关节有点突出,“有时候表演完手指会肿,但看到有人能懂,就觉得值。”

林野也认同这个说法。他把每次表演揭下的蜡块都放在木盒子里,里面已有上百块,有的黄有的白,有的粘着汗毛:“这些蜡块是物理收藏,但更重要的是有人记得我表演时的温度,记得他们自己被烫伤的记忆,这才是真正的收藏。”

有次林野在社区做展览,表演后一个老奶奶拉着他的手,说自己年轻时被柴火烫伤过,胳膊也有疤痕。“老奶奶给我看她的疤痕,跟我说那时候的事,” 林野说,“那时候我觉得作品不是结束在表演那一刻,是在老奶奶分享故事的时候才真正完成。因为疼痛被传递了,被记住了,这就是被收藏了。”

当然,不是所有用身体和疼痛做的作品都能被理解。林野见过有人在表演中割伤自己流血,观众吓得不敢看:“我不认同这种方式,疼痛应该是为了表达,不是为了刺激。如果只是让观众觉得‘疼’,没有背后的故事和情感,那是猎奇不是艺术。”

苏晓也觉得行为艺术的边界很重要:“我的‘孤独容器’虽然身体会难受,但不会伤害自己。我想表达孤独不是自虐,为了作品伤害自己就本末倒置了。”

有次一个年轻艺术家找林野,说想做 “断指” 表演用假手指假装断指制造血腥效果。林野劝他:“你想表达什么?批判暴力有很多方式,不一定用血腥场面。观众记住的应该是你的想法,不是你的‘伤口’。”

那个年轻艺术家最后改了作品,用红色颜料在手上画 “伤口” 再缠绷带,旁边放纸写着 “暴力留下的痕迹”。“这样反而更好,” 林野说,“观众会思考暴力问题,不是只盯着‘断指’看。”

上个月,林野、苏晓和陈默在南京艺术空间做了联合展览 “身体的记忆”。林野在蜡油里加了颜料,蜡块变成淡蓝色像小时候的天空;苏晓的玻璃箱里放了更多 “孤独信物”—— 有人捐的旧玩具、第一次离家带的围巾;陈默邀请观众一起拧瓶盖,每个人拧十次,在纸上写感受贴墙上。

展览结束后,展厅墙上贴满纸条。有人写:“想起每天给孩子拧奶瓶盖的日子,有点累但很幸福。” 有人写:“上次和朋友吵架,躲房间拧了一下午瓶盖,现在想跟他说对不起。” 有人写:“看到蜡油落在手臂上,想起奶奶给我敷烫伤药的样子,她已经走了三年。”

林野看着纸条突然觉得,他们做的不是 “展品” 是 “通道”—— 用身体做通道,把自己的疼痛和记忆传递给别人,再把别人的疼痛和记忆收集起来,变成共同的东西。

“疼痛能不能被收藏?” 林野说,“以前觉得能,藏在蜡块里、玻璃箱里。现在觉得不用藏,因为它会留在别人心里。观众多年后想起我的蜡油、自己的烫伤记忆,就是疼痛被收藏了;想起苏晓的玻璃箱、自己躲衣柜的日子,也是疼痛被收藏了。”

苏晓补充:“这种收藏不是占有是共鸣。我的孤独、你的孤独、他的孤独放在一起,就变成大家都懂的东西。这是行为艺术的意义 —— 让我们知道自己的疼痛不是独一无二的,有人和你一样,有人能懂你。”

陈默指着墙上的纸条笑:“这些都是收藏。每一张纸条都是一个疼痛的故事、温暖的回忆。我们的身体是展品,但真正的展品是这些藏在心里的故事。”

走出艺术空间时天已经黑了,南京的秋天有点凉,林野裹紧外套,手臂上的蜡油痕迹已淡,却好像还能感觉到温热温度。他想起小时候被烫伤,奶奶抱着他用凉水敷手臂,说 “不疼了,不疼了”。现在,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更多人:“你的疼,我懂。”

或许这就是行为艺术最温柔的地方 —— 不回避疼痛,不假装坚强,只是把疼痛摊开,告诉你 “你不是一个人”。那些被记住的疼痛,被共鸣的情感,是最珍贵的 “收藏”,比任何展品都更长久、更温暖。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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