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丘的夜,黑得像泼了墨。
李斯站在秦始皇的车驾外,风裹着北边的寒气,刮得他官袍下摆沙沙响。车里面静得吓人,只有内侍偶尔掀帘时漏出的烛火,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—— 那火光照着始皇帝的脸,已经没了半点生气。
李斯的手攥得紧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他今年五十八岁,从楚国上蔡的一个小吏,熬到大秦帝国的丞相,靠的不是运气,是脑子。可现在,这脑子有点不够用了。
旁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是中车府令赵高。这阉人脸上堆着笑,眼睛却在瞟李斯的神色:“李相,陛下龙驭上宾,诸公子还在咸阳,上郡还有位扶苏公子…… 这后事,得早定啊。”
李斯心里门儿清。赵高想说什么,他比谁都明白。胡亥是赵高的学生,要是让胡亥继位,赵高就能把持朝政;可扶苏不一样,扶苏是长子,还在蒙恬的三十万大军里待着,那是大秦最能打的兵。更重要的是,扶苏这孩子,仁厚是仁厚,却跟自己不对付 —— 当年焚书坑儒,扶苏跪在始皇帝面前求情,说 “天下初定,不宜重法”,那话里话外,不就是在怼自己这个法家的领头人吗?
换作平常,李斯或许会犹豫。他这辈子,最怕的就是失去现有的一切。可那天晚上,风刮得太急,车驾里的烛火晃得太乱,他忽然想起十年前,自己刚当上丞相时,跟着始皇帝巡行天下,看到老百姓在新修的驰道上赶路,手里拿着半两钱买东西,不用再换算刀币布币,脸上那股踏实劲儿。
“赵高,” 李斯的声音有点哑,却很稳,“陛下临终前,留有遗诏,让扶苏回咸阳继位。你是内侍,该做的是把遗诏送出去,不是在这儿说废话。”
赵高的笑僵在脸上,眼睛瞪得溜圆:“李相!扶苏那小子…… 他恨您啊!他要是当了皇帝,您这丞相之位……”
“我当丞相,是为了大秦,不是为了我自己。” 李斯打断他,“胡亥是什么人?你我都清楚。让他继位,不出三年,大秦就得乱。扶苏再跟我不对付,他心里有老百姓,有天下。”
这话不是瞎话。李斯跟了始皇帝一辈子,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。扶苏虽然反对过焚书坑儒,但那不是傻,是知道老用刀子吓唬人,老百姓会受不了。当年始皇帝把扶苏贬到上郡,跟着蒙恬修长城,也不是真讨厌他,是想让他见见世面,知道边疆的苦,知道军队的重要性。
赵高还想争,李斯已经转身叫来了自己的亲信:“备马,派三个人,拿着我的令牌,连夜去上郡找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。告诉他们,陛下驾崩,速回咸阳继位。谁敢拦,先斩后奏!”
亲信领命就走,赵高站在原地,脸白得像纸。李斯看都没看他,只是盯着车驾的帘子,心里头想:赌一把吧。赌扶苏是个明主,赌大秦能撑下去。
三日后,上郡。
扶苏接到消息时,正在长城上跟蒙恬一起巡查。手里拿着李斯的亲笔信,还有盖着皇帝玺印的遗诏,扶苏的手都在抖。他不是不信,是不敢信 —— 父亲之前还把他贬到这儿,怎么会突然让他继位?
蒙恬站在旁边,接过信看了一遍,眉头皱了皱:“公子,李相是老臣,不会造假。但此事重大,我们得小心。不如先带五万兵回咸阳,一方面护驾,一方面也防着有人作乱。”
扶苏点了点头。他知道蒙恬的意思,咸阳城里还有胡亥,还有赵高,保不齐会出幺蛾子。当天下午,五万秦军就拔营起程,往咸阳赶。一路上,驿站的官吏看到扶苏的旗号,都不敢怠慢,粮草供应得足足的。
等扶苏到咸阳城外时,李斯已经带着文武百官在城外等着了。看到扶苏的车驾,李斯快步上前,跪在地上:“老臣李斯,恭迎陛下!”
百官跟着下跪,山呼 “万岁”。扶苏赶紧下车,把李斯扶起来:“李相快起,朕能顺利继位,全靠李相。”
这话听得李斯心里一暖。他知道,自己没赌错。
扶苏继位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下诏书。诏书里就说了三件事:减徭役、宽律法、轻赋税。
先说减徭役。当时秦朝正在修三件大事:长城、驰道、阿房宫。长城是为了防匈奴,不能停,但可以减人 —— 原来征了十万民夫,现在减到五万,而且规定民夫每三个月换一次,让家里人能团聚。驰道呢,主干道已经修得差不多了,支线先停了,等老百姓日子好过了再修。阿房宫最招人骂,扶苏直接下旨:“阿房宫停工,已征的民夫,给路费回家,官府再给两石粟米,算是补偿。”
这道旨意一下去,全国的老百姓都乐坏了。原来在阿房宫干活的民夫,拿到粟米和路费,背着包袱往家跑,路上碰到人就说:“新皇帝是好人啊!不折腾咱们了!”
再说宽律法。原来秦朝的法律是真严,偷个鸡要砍手,迟到要杀头,老百姓活得提心吊胆。扶苏让李斯改律法,李斯虽然是法家,但也知道不能太苛责,就跟扶苏商量:“偷东西的,根据多少罚钱或者服徭役,别动不动就砍手;迟到的,看情况,要是因为天气不好,杖六十就行,别杀头。” 扶苏同意了,还加了一条:“地方官要是敢苛待百姓,老百姓可以直接到咸阳告状,查实了就免官。”
有个叫陈胜的农夫,原本跟吴广一起,要去渔阳戍边。路上碰到大雨,耽误了几天,陈胜愁得睡不着觉,琢磨着到了渔阳也是死,不如反了。结果还没等他琢磨出个名堂,官府的人就来了,说新皇帝下了旨,迟到不杀头,还能给他们换个近点的地方戍边。陈胜愣了愣,跟吴广说:“咱别反了,好好去戍边,等期满了回家种地。”
吴广也乐了:“是啊,新皇帝这么好,咱犯不着玩命。”
最后是轻赋税。原来秦朝收的税是 “什三税”,就是老百姓收十石粮食,要交三石给官府。扶苏改成了 “什二税”,还规定家里有老人的,再免一半税。这样一来,老百姓手里的粮食多了,不用再为了交税卖儿卖女了。
李斯看着这一切,心里踏实多了。他原本还担心扶苏太仁厚,镇不住场子,现在看来,扶苏是仁厚,但不糊涂。比如在郡县制的问题上,有人劝扶苏:“不如恢复分封制,把土地分给诸侯,让他们帮着管地方。” 扶苏直接拒绝了,还跟大臣们说:“分封制会闹乱子,当年周天子就是这么没的。郡县制不能改,但是可以派更多的监御史去地方,监督官吏,别让他们欺负老百姓。”
这话跟李斯的想法不谋而合。李斯趁机上奏:“陛下说得对。臣建议,在每个郡设一名监御史,直接对朝廷负责,定期向陛下汇报地方情况。另外,让各地的学校教小篆,让老百姓多认字,知道朝廷的旨意,也方便交流。”
扶苏都同意了。
接下来的几年,秦朝的日子过得很稳。
北边,蒙恬带着三十万大军,把匈奴打得不敢南下。原来匈奴老是来抢边境的老百姓,现在看到秦军的长城修得结实,蒙恬又能打,干脆躲得远远的。边境的老百姓能安心种地,不用再担心被抢。
南边,灵渠还在通航,中原的丝绸、茶叶通过灵渠运到百越,百越的象牙、珍珠也运到中原。两边的人来往多了,百越的人也开始学中原的文字,穿中原的衣服,慢慢跟中原融合到一起。
咸阳城里,扶苏也没闲着。他经常召见地方官,问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怎么样,有没有贪官污吏。有一次,一个郡的太守来汇报,说当地的粮食丰收了,老百姓都能吃饱饭。扶苏听了很高兴,赏了这个太守一百两银子。可没过多久,监御史就上奏,说这个太守是造假,其实当地还有老百姓饿肚子。扶苏立刻把这个太守召回来,免了他的官,还让他把贪污的粮食还回去。
这件事之后,地方官再也不敢撒谎了,都老老实实干活,生怕被监御史查出来。
六国的旧贵族呢?原来他们总想着复国,比如韩国的张良,原来还想刺杀秦始皇。现在看到扶苏当皇帝,老百姓日子过得好,没人愿意跟着他们造反。张良也放弃了复国的念头,在家里读书,后来还被扶苏请去当了太子的老师。楚国的项羽,父亲项燕战死,原来对秦朝恨之入骨,现在看到扶苏安抚楚国的老百姓,还让他的叔父项梁当了地方的武官,项羽也没心思造反了,反而跟着项梁学兵法,想以后当一名秦军将领。
李斯也老了,头发都白了。有一天,他跟扶苏请假,想去看看自己的老家上蔡。扶苏同意了,还派了一队士兵保护他。李斯回到上蔡,看到老家的老百姓在田里种地,手里拿着半两钱买东西,孩子们在学校里学小篆,心里头感慨万千。
他想起当年在沙丘的那个夜晚,如果自己当时听了赵高的话,拥立胡亥继位,现在的秦朝会是什么样?恐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,老百姓会被逼反,六国旧贵族会趁机复国,自己也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。
还好,他赌对了。
扶苏当了二十年皇帝,秦朝越来越稳。老百姓有饭吃,有衣穿,边境安宁,朝政清明。后来扶苏去世,太子继位,还是沿用扶苏的政策。秦朝没有像原来那样只存在十五年,而是像汉朝、唐朝一样,延续了几百年。
有人说,秦朝是因为暴政才灭亡的。其实不是,秦朝的问题,是步子迈得太快,用的力气太猛。秦始皇统一六国后,想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做完,修长城、修驰道、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,这些都是好事,但太急了,把老百姓逼得太紧。
扶苏的厉害之处,就是他知道慢下来。他没废除秦始皇的好政策,只是把节奏放慢了,让老百姓有喘口气的机会。而李斯,作为老臣,没有因为个人恩怨反对扶苏,反而全力辅佐他,这才让秦朝躲过了灭亡的命运。
所以说,要是李斯当年拥立扶苏为帝,秦朝不会灭亡。它会像一颗种子,在扶苏的浇灌下,慢慢长大,长成一棵参天大树,庇护着天下的老百姓,一直延续下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