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熙宁二年的春天,汴京城的风还带着点料峭寒意,皇宫里却透着一股不一样的劲儿。刚继位没两年的宋神宗赵顼,正坐在龙椅上,手里捏着一份奏折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这时候的北宋,早没了太祖太宗时候的精气神。每年给辽和西夏的岁币,一出手就是几十万匹绢、几十万两银,跟割肉似的;朝堂上官员多到冗杂,一个职位能塞两三个人,光俸禄就耗掉国库大半;军队更不用说,养着百万禁军,可大多是混饭吃的闲人,真要打仗,没几个能顶用。神宗看着账本上的赤字,夜里都能醒过来 —— 他才二十出头,不想当一个守着烂摊子混日子的皇帝,他想让大宋再强起来。
就在神宗愁得没办法的时候,有人给他递了个名字:王安石。
王安石这时候已经四十多了,在地方上做过通判、知州,口碑不算差。他最出名的是务实,在鄞县当知县的时候,就搞过类似 “青苗” 的事儿 —— 春天青黄不接,农民没粮种,他就把官府的存粮借给农民,秋天收粮的时候再还回来,还点利息,既帮了农民,官府也没吃亏。神宗听说这事儿,觉得这人或许能帮自己解决难题,赶紧把王安石调到京城,一路升到参知政事,差不多就是副宰相的位置。
第一次跟王安石深谈的时候,神宗把心里的苦水都倒了出来,说国家没钱,百姓日子不好过,想改革又怕动静太大。王安石听完,直截了当地说:“陛下要改革,就别怕人反对。国库里没钱,不是因为收的税少,是因为钱花得不是地方,是因为豪强地主把钱都攥在手里,农民穷得活不下去,国家自然富不起来。”
神宗问他有什么办法,王安石就把早就琢磨好的青苗法摆了出来。
青苗法的想法其实不复杂:每年春天,地里的庄稼还没熟,农民手里缺钱缺粮,这时候官府拿出钱来,借给农民,叫 “青苗钱”;到了秋天收成的时候,农民再连本带利还给官府,利息按二分算 —— 比市面上地主放的五分、甚至一毛利低多了。这样一来,农民不用再借高利贷,不会因为还不上钱卖地卖儿;官府也能靠利息多一笔收入,填补国库的窟窿,算是 “双赢” 的好事。
神宗一听,觉得这法子靠谱,当即拍板:先在几个地方试点,效果好就全国推广。
熙宁二年九月,青苗法先在河北、京东、淮南三路推行。刚开始的时候,确实有不少农民受益。济州有个叫李老栓的农民,往年春天都要找地主借粮,利息高得吓人,一年忙到头都在还债。这年官府来放青苗钱,他借了五贯,买了种子和农具,秋天收了粮,还了钱和利息,手里居然还剩了两石粮,一家人总算能吃上顿饱饭。消息传出去,不少农民都主动去官府借钱,试点的地方反响还不错。
王安石见试点成功,心里也有底了,第二年就奏请神宗,把青苗法推向全国。可他没料到,这一推广,事情慢慢就变了味。
问题先出在地方官身上。
北宋的地方官,考核政绩看什么?看收上来的税多不多,看完成的指标好不好。青苗法推行后,朝廷给每个州、每个县都定了 “放贷指标”—— 今年必须放出多少钱,收回来多少利息。地方官为了往上爬,哪管农民需不需要,逼着老百姓借钱。
有的地方官更狠,把 “二分利息” 偷偷改成了三分、四分,甚至还有改成六分的。凤翔府有个知县,为了完成指标,让衙役挨家挨户敲门,不管是种地的农民,还是城里开小店的商户,甚至是家里有点积蓄的地主,都得借青苗钱。有个商户说自己不缺钱,不想借,衙役直接把他的店铺门给封了,说 “你不借,就是违抗朝廷法令”,最后商户没办法,只能硬着头皮借了。
更荒唐的是,有的地方官为了多放钱,还搞起了 “捆绑借贷”。一家农民本来只需要借一贯钱,官府非要让他借三贯,说 “借得多,还得多,朝廷才能多收利息”。农民拿了多余的钱,也没地方用,只能存着,到了秋天还得连本带利还回去,等于白给官府交了利息。
没过多久,各地的抱怨就传到了京城。有人说,青苗法成了 “害民法”,农民没借到好处,反而背上了更重的债;有人说,地方官为了催债,把农民的牛、农具都拉走了,逼得人家家破人亡。
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,是司马光。
司马光跟王安石本来是朋友,俩人都在崇文院编过书,平时也常一起讨论学问。可青苗法推行后,俩人彻底闹僵了。司马光给王安石写了封信,说:“青苗法本来是好事,可现在地方官逼着老百姓借钱,利息又高,这不是把好事办成坏事吗?你要是再不管,老百姓就要反了。”
王安石看完信,没当回事,回信说:“地方官执行错了,不是法的问题。我推行青苗法,是为了帮农民,为了国家,那些反对的人,要么是不懂,要么是跟豪强地主一伙的,不想让农民好过。”
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,最后在朝堂上吵了起来。司马光说:“陛下,青苗法已经害苦了百姓,再推下去,天下要乱了!” 王安石说:“陛下,司马光就是保守,怕改革动了旧人的利益。青苗法的好处还没显出来,不能半途而废!”
神宗这时候还挺信任王安石,觉得司马光太小心了,没听他的劝,反而把司马光调到了洛阳,让他去编《资治通鉴》,别再掺和变法的事儿。
可反对的声音没断。苏轼也站出来说,青苗法的问题不在小,在于 “朝廷把权力放给地方,又没管好,地方官就敢胡来”。他还举了个例子,说他在杭州的时候,看到有农民因为还不上青苗钱,上吊自杀了。王安石听了,说苏轼是 “危言耸听”,把苏轼也贬到了杭州当通判。
这时候的王安石,已经有点听不进不同意见了。只要有人反对青苗法,他就觉得是对方在跟自己作对,要么贬官,要么调走,朝堂上慢慢就剩下了一群支持他的人 —— 可这些人里,不少是为了升官才附和的,根本不是真心想推行变法。
比如吕惠卿,他是王安石最信任的人,王安石把青苗法的很多事务都交给了他。可吕惠卿心里想的不是改革,是怎么夺权。他暗地里给王安石使绊子,还把青苗法的利息定得更高,为了自己捞好处。王安石后来发现了吕惠卿的猫腻,可那时候已经晚了,青苗法的名声已经烂了。
熙宁七年,天下大旱,从春天到夏天,一滴雨都没下。地里的庄稼全枯死了,农民没了收成,只能逃荒。河南、山东一带的流民,成群结队往汴京城跑,有的怀里抱着饿死的孩子,有的腿上生了疮,一路乞讨,惨不忍睹。
有个叫郑侠的官员,看到流民的样子,心里难受得不行。他画了一幅《流民图》,偷偷献给了神宗,还在图后面写了一段话:“陛下要是再推行青苗法,再不管老百姓的死活,用不了多久,天下就要大乱了!”
神宗看着《流民图》,眼泪都掉下来了。他这才意识到,青苗法可能真的出了大问题。那天晚上,神宗在皇宫里走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就下了一道诏令:暂停青苗法,各地开仓放粮,救济流民。
王安石知道后,心里又急又气,跟神宗吵了一架。神宗这次没再顺着他,王安石没办法,只能主动请辞,第一次罢了相,回江宁老家去了。
王安石走后,神宗让韩绛、吕惠卿主持朝政。可这俩人根本不是干事的料,韩绛没主见,吕惠卿只想着争权,把朝政搞得一塌糊涂。没了王安石压着,地方官更乱来了,青苗法虽然暂停了,可之前借的钱还得还,不少农民还是被逼得家破人亡。
神宗看着朝政越来越乱,心里又想起了王安石,熙宁八年,又把王安石召回京城,让他再当宰相。可这时候的王安石,已经没了当初的劲头。他回来后,发现朝堂上的人要么跟自己不是一条心,要么就是等着看自己笑话;青苗法虽然恢复了,可地方官还是老样子,根本改不过来。
更让王安石心冷的是,他的儿子王雱这时候病死了。王雱是王安石最疼的儿子,也是最支持他变法的人。儿子一死,王安石彻底没了精神,天天恍恍惚惚的,根本没法处理朝政。熙宁九年,王安石再次请辞,回到江宁后,就再也没出过山。
王安石走后,神宗还想接着推行青苗法,可没了王安石,没人能镇住场子。地方官的乱象越来越严重,国库不仅没充实,反而因为救济流民、安抚百姓花了更多的钱。到了元丰八年,神宗病死,十岁的哲宗继位,太皇太后高氏掌权。高氏本来就反对变法,一上台就把司马光召回京城,让他当宰相。
司马光一回来,第一件事就是废除青苗法。有人劝他,说青苗法也有好处,能不能留一点?司马光摇了摇头,说:“青苗法刚开始是好事,可现在已经变成了害民的法子,留着只会更糟。” 没过多久,青苗法就彻底从北宋的法令里消失了。
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 “经济实验”,最终还是满盘皆输。
有人说,青苗法失败,是因为王安石太固执,听不进意见;有人说,是因为地方官太贪婪,把好经念歪了;还有人说,是因为神宗不够坚定,一会儿支持一会儿动摇。其实这些都有道理,但最根本的原因,是这场变法脱离了当时的实际。
北宋的问题,不是靠一个青苗法就能解决的。豪强地主垄断土地,官员冗杂,军队无能,这些都是积了几十年的老毛病。王安石想靠青苗法既救农民又填国库,想法是好的,可他没考虑到,北宋的官僚体系已经烂了,地方官根本不会按照他的想法去执行;他也没考虑到,农民的需求是多样的,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借钱,硬逼着借,只会适得其反。
更重要的是,王安石把变法搞得太急了。他想在短时间内改变北宋的困境,可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。他刚推行青苗法,就马上推向全国,没给地方留调整的时间;有人反对,他就把人贬走,没想着跟人商量,最后把朝堂搞得四分五裂,变法成了 “党争” 的工具 —— 支持变法的叫 “新党”,反对的叫 “旧党”,两派斗来斗去,你上台我就废除你的法令,我上台你就推翻我的政策,北宋的朝堂彻底陷入了内耗。
后来有人说,王安石的青苗法,就像一场没准备好的仗。将军有雄心,士兵没纪律,粮草没跟上,最后只能惨败。这场失败,不仅让北宋失去了一次变强的机会,还为后来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—— 到了徽宗、钦宗的时候,朝堂上的党争还没停,地方上的矛盾越来越深,金国一打来,北宋立马就垮了。
现在再回头看这场变法,会发现王安石其实挺可惜的。他不是贪官,也不是奸臣,他是真的想为国家做事,想让老百姓过好一点。可他太急了,太固执了,没看清当时的形势,也没选对人,最后把好事办成了坏事。而青苗法的失败,也给后来的人提了个醒:不管做什么事,都得从实际出发,都得听别人的意见,不然再好的想法,也只能是空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