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三年的春天,南京城刚褪去冬寒,皇宫里的朱元璋却没心思赏那刚冒芽的柳枝。他坐在龙椅上,手里捏着一份户部送来的报表,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。报表上写着各地去年的秋粮征收数,江南几府的数字看着光鲜,可底下附的奏疏里,却藏着官员们含糊其辞的解释 —— 有的说遭了蝗灾,有的说运粮时翻了船,实际入库的粮食,比报表上少了近三成。
朱元璋把报表往案上一摔,殿里的太监吓得赶紧跪地上。他不是气粮食少,是气这些官员的敷衍。从濠州起兵到定都南京,他见够了元朝官员的贪腐懒散,如今自己坐了天下,绝不能让这毛病再犯。“当官的拿朝廷俸禄,就得干事!”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外喊了一句,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—— 得给这些公务员立个规矩,一个让他们不敢偷懒、不敢糊弄的规矩,这规矩,就是后来让明朝官员闻风丧胆的 KPI 考核。
那时候的明朝公务员,可不像后来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清闲。不管是在京城的六部官员,还是在地方的府州县官,每年都得盯着好几项硬指标。最核心的就是 “钱谷”,也就是收税和粮食入库;其次是 “户口”,要把辖区里的男丁、田地数算清楚;还有 “刑名”,断案不能出错,监狱里不能有冤情。这些指标都不是随便说说,朱元璋专门让人编了本《大明律》,又弄了个《授职到任须知》,把每个官职要干的事、干不好的后果,写得明明白白。
就说地方官,每年年底都得拿着自己辖区的报表去南京,找户部对账。户部的官员也不是好糊弄的,数字差一个铜板、一粒粮食都不行。对不上怎么办?回去重新造册,再找当地的布政司、按察司盖印,然后再千里迢迢赶回南京。可那时候没有火车汽车,从云南到南京,走路得走三四个月;从陕西到南京,也得两个多月。要是报表上数字错了,来回一趟就是小半年,耽误了时间,第二年的工作都没法开展。
官员们也不是没试过跟户部商量,能不能通融一下,下次补上。可户部的官员也怕,朱元璋定的规矩里,户部要是放了错账过关,查出来一样要受罚。所以两边就这么僵着,直到有人想出个 “变通” 的法子 —— 带空白的报表去南京。
这空白报表不是真的一张白纸,是已经盖好了布政司、按察司官印的空白文书。官员们先估个大概的数字填在临时报表上,到了南京跟户部对账,对清楚了再把准确数字填到盖好印的空白报表上。这样一来,就不用来回跑了,省时又省力。一开始还只是几个偏远省份的官员这么干,后来大家一看这办法管用,就都跟着学,慢慢成了官场里的潜规则。
没人觉得这是多大的事,毕竟没贪没占,就是为了工作方便。可这事儿偏偏让朱元璋知道了。
洪武九年的夏天,有个御史巡按地方,回来跟朱元璋汇报工作,顺口提了一句 “各布政司多携空印文书赴京”。朱元璋一开始没听明白,问:“空印文书是啥?” 御史解释了半天,说就是盖了印的空白报表,用来对账方便。
朱元璋的脸一下子就沉了。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,当年在皇觉寺当和尚,被方丈糊弄;后来投军,又被元朝官员欺压,如今当了皇帝,这些官员居然敢用空白印文书来蒙他?在他眼里,官印是朝廷的信物,盖了印的文书就是圣旨一样的东西,怎么能随便空白着带在身上?这不是欺君是什么?这不是准备随时造假是什么?
“查!” 朱元璋只说了一个字,底下的锦衣卫和刑部官员就动起来了。先是查户部,看哪些省份用了空印文书;再查各布政司,看是谁批的空白印;最后连府州县的官员都没放过,只要跟空印文书沾上边的,不管是主官还是文书,都先抓起来。
一开始还有官员辩解,说这是为了方便工作,没有舞弊。可朱元璋不听,他认定了这些人是串通起来糊弄朝廷。“方便工作?你们的方便,就是让朝廷看假账?” 他在朝堂上拍着桌子骂,“今天你们能空印报表,明天就能空印圣旨,后天就能空印调兵的文书!这江山是我一刀一枪打下来的,绝不能让你们这群人给毁了!”
方孝孺的父亲方克勤,当时是山东济宁知府,是个出了名的好官。济宁那地方经过战乱,田地都荒了,方克勤到任后,带着百姓开垦荒地,兴修水利,还减免了百姓的苛捐杂税,当地百姓都喊他 “方青天”。可就因为济宁的报表也用了空印文书,方克勤也被抓了。
有人跟朱元璋求情,说方克勤是好官,没贪过一分钱,空印只是随大流。朱元璋却摇头:“好官也不能坏了规矩。今天我放了他,明天就有十个、百个官员学他,到时候规矩就成了废纸。” 最后,方克勤还是被处死了,临死前,他还跟狱卒说:“我没对不起朝廷,只是没想到,这方便的法子,竟成了杀头的罪。”
空印案一查就是大半年,牵连的官员不计其数。全国十二个布政司,一百多个府,三百多个州,一千多个县,几乎每个地方的主官和负责报表的官员都被卷了进来。有的被处死,有的被流放,有的被罢官,朝堂上一下子空了不少位置。
有个叫郑士利的读书人,是个小官的弟弟,他觉得空印案判得太冤,就写了封奏疏给朱元璋,替那些官员辩解。他说,空印文书上的印是死的,数字是活的,官员们只是为了省去来回奔波的麻烦,并没有舞弊;而且,朝廷也没规定不能用空印文书,现在突然定罪,让官员们措手不及。
朱元璋看了奏疏,气得把奏疏扔了,说郑士利是 “替贪官说话”,把他也流放了。从那以后,再也没人敢为空印案的官员求情。
其实,朱元璋心里也不是不清楚,有些官员确实是无辜的,可他有自己的想法。他刚建立明朝,根基还不稳,元朝的残余势力还在北方,南方还有一些不服管的豪强。他需要用铁腕手段整顿吏治,让官员们怕他,不敢有半点懈怠。空印案虽然牵连了不少好人,但却让所有官员都记住了一个道理 —— 朱元璋定的规矩,谁也不能破;朱元璋要的 KPI,谁也不能糊弄。
那时候的明朝公务员,日子过得是真不容易。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办公,晚上还得熬夜处理公文,生怕哪件事没做好,就丢了乌纱帽,甚至掉了脑袋。有个官员在日记里写:“每日如履薄冰,食不知味,夜不能寐,只盼考满之日,能平安归家。”
朱元璋的 KPI 考核,也确实起到了效果。空印案之后,官员们再也不敢随便变通,报表数字都做得清清楚楚,收税、统计户口也认真了不少。洪武年间的吏治,成了明朝最好的时期之一,贪污腐败的官员少了,百姓的负担也轻了一些。
可也有人说,朱元璋的手段太狠了,空印案杀了太多无辜的人,让官员们变得只会听话,不会做事。后来明朝的官员,大多变得谨小慎微,遇到事情不敢做主,都要层层上报,导致办事效率越来越低。
不管怎么说,空印案都是明朝历史上绕不开的一件大事。它既是朱元璋铁腕治吏的象征,也是明朝公务员 KPI 考核的一个缩影。那些在空印案中被处决的官员,有的是真的想偷懒舞弊,有的只是随了官场的潜规则,可在朱元璋的眼里,他们都犯了同一个错 —— 没有把朝廷的规矩放在眼里,没有把他定下的 KPI 放在心上。
洪武十二年的冬天,南京下了一场大雪,朱元璋站在皇宫的城楼上,看着下面白茫茫的一片。他想起了空印案,想起了那些被处死的官员,也想起了自己当年的苦日子。“我不是想多杀人,” 他对着雪花轻声说,“我只是想让这江山稳一点,让百姓好过一点。”
那天之后,朱元璋又下了一道命令,让户部重新制定报表对账的流程,允许地方官员在报表上注明 “暂估数”,到了南京对账后,再发回地方重新盖印,不用再来回跑。这道命令,其实就是承认了当年官员们的无奈,只是他没明说。
明朝的公务员们,直到朱元璋去世后,才慢慢敢喘口气。可他们永远记得,有那么一个皇帝,用最严格的 KPI,最铁腕的手段,让他们明白了什么是 “为官之道”。而空印案,也成了明朝官场里一个永远的教训,提醒着后来的官员们 —— 规矩就是规矩,谁也不能随便破。
